車馬一路南行,過了江,入了江南地界。
風土人情變轉,柔情旖旎,溫雅娴靜。正是霜雪之天,江南梅花發,寒香潛流風。
暖室內,幽香袅袅,詹三笑倚靠暖榻,合眼假寐。伶人撫琴,淺聲吟哦。
唱得一曲。
——長相思兮長相憶,短相思兮無窮極。早知如此絆人心,何如當初莫相識。
如泣如訴,哀哀可憐。
小幾上熱茶兩盞,好似在等着誰來。室外風雪清淺,走來一人,腳步急而不亂,人還未到,聲音便傳了來,"阿雪。"顯得來人心情極好。
此人頭上一隻玉簪,與烏黑長發相映,眉眼淩厲,清隽貴氣,有使人垂首躬身的威儀,披了一身墨色大氅,金線繡得一隻玄鳥,攀過肩頭,鳥喙微張,銜一粒血紅寶石,正是大氅衣扣。
她面含笑意,往小幾對面一坐,"中原武林勢力漸漸往江南滲透,眼見龍仇一死,便以為飛花盟受了重創,迫不及待就伸出觸須試探,幹元宗新舊更替,曹柳山莊痛失少莊主,忠武堂......呵。自己的爛攤子都沒收拾好,也難為他們有這份閑心,插手別人的事。"
她手向茶盞伸去,"今年雪下得早,若不是被人攪擾,我本可以早些來陪你賞雪。"
詹三笑手一遞,握着的書卷按在了茶蓋上,隔開了女人的手,"一身血腥氣,糟蹋我的茶。"
女子微愕,擡起自己手臂,輕嗅,皺眉,"味道重麽,我去洗漱了再來。"
詹三笑望着她的背影,眉眼露出半分憂色,說道:"叫半夏去給你瞧瞧。"
女人展眉一笑,"不是我的血。動手的時候不小心沾染上了別人的血氣,我以為沒大礙,還是躲不過你鼻子。"
女人輕車熟路,去到詹三笑浴池之中。
早有下人往池中灌入熱水,熱氣蒸騰,下人們放下簾幔,一人上前來替女人解下衣衫,女人身軀潔白無污,踏入池水之中,隻為洗去一身血腥氣。
良久,女人穿了裏衣,長發濡濕,披散肩頭,赤腳踩在軟毯上,走到外間,兩名婢女一人拿着她的衣裳,一人替她擦拭長發。
屋外傳來腳步聲,女人瞥了一眼,隻見兩名婢女引着一個少女往詹三笑所在的暖室去了,匆匆一眼,又是側面,那少女隻給她留下個俊俏的印象。
女人望着空空的門口,問道:"剛才過去的那人是誰?"
一人回道:"是樓主在外面救回來的一個姑娘。"
"嗯?"女人長眸觑着,尾音上翹,腳一擡,往詹三笑的暖室走去。
兩名婢女捧着衣裳和臉帕慌忙跟上,滿口叫:"教主!"
卻說樓鏡在雪林之中得一陌生女子相救,精神一旦松懈下去,身體便似抽走了撐梁柱,轟然崩塌。一路上她昏昏沉沉,睜眼數次,神志始終不大清醒,等得她終于恢複過一口元氣來,人已身在一處江南庭院中。
今日,她要去向詹三笑辭行。
婢女引着她走過庭院,銀雪鋪地,灌木露出一片綠葉,漿果紅得可愛,這寒冬天氣,宅院裏居然養了不少鳥禽,翠鳥身姿嬌俏,明亮的顏色在雪地中奪人睛目。
穿過游廊,抵達暖室,幽沉暗香萦繞,月影鲛紗輕擺,金絲海柳方案,擺一尊血玉淨水瓶,插一隻白玉蘭。
屋中有一股異香,從那紫金獸頭小爐裏發散,幽異的一縷香魂從鼻間流入,肺腑自生一股暖意。
不知是什麽香,好生奇特。
樓鏡道:"詹姑娘。"
詹三笑聞聲回首,眉梢眼角染上笑意。別人對她的稱呼有很多,頭一次有人正經地叫她'詹姑娘',這稱呼聽起來,原來說不出的奇怪。
詹三笑一笑,樓鏡要準備的話一滞,先洩了三分底氣。
她見豺狼虎豹,不曾有半分腿軟,但眼前這個女人,深藏不露,一朵蓮花的外表下,是無盡深海。她投石問路,多少石子扔進去,都悄無聲息地消失,探不了底,她心裏就似無根浮萍,空懸着,慌。
"詹姑娘,多謝你雪林中救命之恩,我此番來,一為向你道謝,二來是要向你辭行。"
詹三笑起了身,手裏握著書卷,凝視樓鏡片刻,問道:"你為人機警,我想你已經瞧出我們是飛花盟的人了?"
樓鏡默不作聲,算是默認了。
"你離開之後,作何打算?是歸幹元宗,還是去找沈仲吟。"
樓鏡臉色猛地一沉,一雙眼睛迸發寒光,直射向詹三笑。這人,知道她身份?
"我還知道很多事——"詹三笑斜瞅她一眼,"看你,想不想聽。"
,但時乖運蹇,路上遇見曹泊,曹泊為喪子之仇,對你追殺不休。"
詹三笑越說,樓鏡臉色越差,怎麽一個飛花盟的人,說起她的事來如數家珍。
"你怎麽知道的。"
"沈仲吟告訴了我一半,另一半,我猜的。"
樓鏡抓住她話中重點,語氣緊逼,"你與沈仲吟有交情,你見過他!他現在在哪?"
詹三笑不疾不徐,緩緩道來:"不知。但我知你想找出殺你父親的真兇,找到沈仲吟,逼問他說出當時之事,是一個辦法。"
"你到底想說什麽。"樓鏡注視詹三笑,此刻已然充滿了敵意。
"飛花盟裏的人都知道,沈仲吟這個人,行蹤飄渺,除了燕子樓樓主赫連缺與他有聯系外,從來都是他找人,沒有人能找到他。你要尋找沈仲吟,必得靠近飛花盟,不單單要進飛花盟,你要能靠近赫連缺,有底氣與他交易,或有功力迫他妥協,叫他說出沈仲吟下落。"詹三笑揚臂示意,"入我風雨樓,我可以助你。"
這人說這麽多,原來是要納她入麾下,助她?為了什麽?
樓鏡冷笑,"你既然知道我是什麽人,就應該知道我與你們飛花盟誓不兩立,入飛花盟,天大的笑話。"
樓鏡一言一行仿佛總在詹三笑意料之中,詹三笑面色泰然,"中原正道已不容你,幹元宗拿你,曹柳山莊追殺你,樓宗主知交遍地,隻怕那些人多半也見過你,從飛花盟的地界上出去,你寸步難行,別說找人,保命也難。"
樓鏡被她說中煩心事。這人句句切中要害,叫她心志出現一絲裂縫。
詹三笑又道:"如今的你,羽翼未豐,武功未成,以你一人之力,抗衡不了整個宗門教派的力量,便是隐居,尋個山洞躲起來苦練,待到有一日功力大成,獨步天下,無缜密的行事,無練達的人情,無一雙洞察人心的火眼金睛,你依舊是獵物。"
樓鏡啞口無言。
"回去好好想想罷。"詹三笑語氣一轉,顯出幾分捉弄人的蔫壞勁,戲谑道:"不過,你便是不願意,也走不出這座宅院。"
樓鏡神色一僵,這人不是在與她打商量,軟硬兼施,讓人無從招架。
"阿雪,這人什麽來頭,得你青眼相看,費心收她入風雨樓?"
誰也沒注意屋內多了一個人,聲音響起時,好似這人便突然出現在那。
唯有詹三笑風雨不驚,回頭一瞧。女人站在她身後,頭發濕潤,赤着雙足,隻穿了裏衣,頸窩旁鎖骨線條若隐若現。她衣衫不整,卻毫不避諱,想要過來,便這般走過來了,一路上衆人垂下目光,不敢直視。
詹三笑接過婢女臉帕,替她汲取長發的水珠,"你怎麽衣裳也不穿就出來了。"
女人在外面一走,發上濕潤寒冷,她将臉帕接了過來,自己擦拭,說道:"聽說你帶回來一個人。"
詹三笑将大氅接來,披在她身上,并不瞞她,瞞她也無用,她要查出來,輕而易舉,"樓玄之的女兒。"
女人動作一頓,眉峰一壓,氣勢迫人,"我們飛花盟雖大,也容不下弑親的白眼狼。"
一句話挑動樓鏡肝火,叫她眼光如刀,隻她在龍窟半年,與冷血長蟲為伍,已然比從前能忍耐,且直覺更為銳利,明白自己并非這女人對手,因而按捺不發。
但她不出手,眼神中兩點寒芒卻挑得女人出手,女人身形一動,一掌倏來,寒意發散,叫人骨子都打顫。樓鏡內力急轉,真氣凝聚,一掌接了上去。
女人出手快,樓鏡接的也快,一招之下,全然是內力的比拚,樓鏡不敵,身子撞倒在太師椅上。女人退了一步,望着手心,"沈仲吟?"
詹三笑叫道:"韶衍。"
被喚作韶衍的女人氣息收斂,走到詹三笑身旁,手搭在她肩上,目光斜睨向樓鏡,"阿雪,狼,套上了項圈,還是狼,指不定什麽時候回頭咬主人一口,你想收她,要打得她夾着尾巴,知道厲害,甘心做犬才好。"
樓鏡摸了一把嘴角的血,一翻身子,站了起來,寒涼的蛇血,将她的人養得陰郁,且睚眦必報,那一雙眼睛盯住了韶衍。
詹三笑身子一挪,适時攔在兩人中間,"半夏,送她回去,替她瞧瞧傷。"
樓鏡未動。詹三笑淡然道:"我不是你的敵人,但你要在此處動武,定會吃些苦頭,不若回到房中,靜思一條妙計脫身如何?"
樓鏡垂下眼皮,若有所思:若打,打不過,動起手來,痛快是痛快了,卻把往後的路斷送了,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,何必急于當下。
她瞟了詹三笑一眼,那人依舊是雲淡風輕的姿态,終于,她轉了身,順着詹三笑給的臺階而下,回自己房中去了。
籠中鳥,肋生雙翅,亦不能飛。
KAMU SEDANG MEMBACA
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Fiksi Umum余驚秋天賦異稟,是武學奇才,溫良慈軟,得師父喜愛。 自小到大,不論哪方面,樓鏡總比不過她這師姐。 宗門生變︰ 這一日,樓鏡成了喪家之犬,人人喊打,天地之大無歸處。 而余驚秋即將繼任宗主之位,備受崇敬,前途無量。 風水輪流轉,不曾想︰ 再相見,余驚秋受盡苦難,身心俱損,失魂落魄,流落街頭。 樓鏡卻爬到了高處,鋒芒畢露,令人畏懼。就連余驚秋也成了她的階下囚,謫仙落泥塵。 "師姐,師姐......"樓鏡抱著余驚秋呢喃,"這世上,只有我明白你,只有你明白我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