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章 真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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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仲吟對樓鏡的話不以為意,起身盤腿坐着,手倚着膝蓋撐着臉頰,目光從容,将她上下看透,"那把劍,能給我瞧瞧麽?"

已過六年,沈仲吟不見老,衣襟松垮,長發披肩,閑散安寧,仿佛這麽些年隐居此處,真做了個不問世事的逍遙神仙。

樓鏡沉聲道:"沈仲吟,我找了你六年。"

沈仲吟平靜回道:"我知道。"

樓鏡掣出那把長劍,劍光奪目。沈仲吟站起了身,端詳着那把劍,神情懷念,笑道:"果然和春水一樣。鏡兒,或許這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種緣分。"

樓鏡問道:"你八成也猜到了春水是人設局,卻還願意入甕。沈仲吟,當年你殺我父親,犯了衆怒,雖有我這個替罪羔羊,卻也架不住你聲名狼藉,天下豪傑都要借此機會除了你,你為人追殺,抵敵不過,為避禍端,在這深山老林裏龜縮不出六年,怎麽,今日倒有膽量現世了?"

分明嘲笑他膽小怕事,怯弱無能,沈仲吟卻郎笑了起來,他雙手攏在袖中,說道:"鏡兒,你不必激我,我知道你尋我是想要弄清殺害了樓玄之的到底是誰。"

若被人握住軟肋,勢必處于劣勢,樓鏡的軟肋便是對樓玄之死因的執着,沈仲吟清楚這一點,樓鏡心中自也明白這一點,她雖不喜歡處于被動,卻也不多做掩飾,一來瞞不過沈仲吟,二來她了解沈仲吟,雖然他們相處不過數日,她卻奇妙的對沈仲吟這人脾性深有體會,就像她預料到沈仲吟得知'春水'的傳言,即便知道有詐,也會前來一觀一樣,她也預感到此時的沈仲吟已做決斷。

果然,沈仲吟緩緩說道:"你在這裏,是因為你憑自己的本事找到我了,既然如此,那就是時候了。"

"什麽是時候了?"

"你不是想要知道到底是我殺了樓玄之,還是這兇手另有其人麽?我可以告訴你。"

"但是我說了,你信麽?"

樓鏡心髒怦然,握着春水的手扣緊,"說不說是你的事,信不信是我的事。"

沈仲吟目光沉靜,帶着微微笑意,久久地凝視樓鏡,"遠在天邊,近在眼前。"

這一句,無疑是自認了兇手身份。

樓鏡心頭猛地跳起,重重墜地,将血液全部炸開,春水震鳴,往沈仲吟面門襲來,劍風所到之處,綻裂出如深壑般的劍痕。

如此淩冽殺意,如此鋒銳劍意,讓沈仲吟平靜的目光也晃了一晃。

沈仲吟輕身躲過春水,劍氣将身後的酒壇劃破,內裏汁液流淌,色沉粘稠,卻不似酒,但樓鏡不在意,她赤紅雙眼,死盯住了沈仲吟。

"你長進很多,可惜有時還是難免心急,到底還年輕。"

樓鏡森然道:"遇着了殺父兇手,誰會不心急!我心急,心急要你的命!"

"你這心急有多少是對殺父仇人的怨恨,有多少是急于讓這仇有個終結,隻因害怕觸碰到更深更難堪的真相啊。"

樓鏡臉色極難看,正要說話,沈仲吟截斷她的話道:"鏡兒,你是個聰明人,一定有許多疑點,你困惑難解,不敢斷定我就是兇手,否則你既然認定我是兇手,又怎會千方百計來找我,要當面問個明白。"

樓鏡殺氣未減,但停了手,"你已說的很明白,你殺了我爹,又說這些話做什麽,你不得已?還是你想說,你情有可原?"她因未知的憂懼而變得語氣尖銳。

沈仲吟笑出聲來,"'我殺了樓玄之'難道你得到這個答案,便滿意了?"

沈仲吟實在怪異,既然承認了自己是兇手,還有什麽可多說的。

樓鏡卻慢慢冷靜下來,發現沈忠吟話中蹊跷,她蹙着眉,劍指着他,往側面走了兩步,換了個方向,光線從側面進來,更好看清沈仲吟臉上神情,她沉吟良久,再次問道:"沈仲吟,到底是誰殺了我爹?"

"遠在天邊,近在眼前。"

"沈仲吟,你在戲弄我麽!"

沈仲吟隻是靜靜望着她,"鏡兒,我并未騙你,也不曾戲弄你。"

樓鏡注視着沈仲吟的眼睛,忽然一點靈光透過心間,她忽然想通了'遠在天邊,近在眼前'這句話的另一層含義。

樓鏡怒揚的眉松垂下來,神情怔然,唇瓣翕合,"不......"聲音嘶啞,幾不可聞。

沈仲吟見她臉色,知道她了悟了,他不直接說出那人的名字,而是這樣故弄玄虛,是要樓鏡自己揣摩出來。

那人比他與樓鏡更親近,直接說出他的名字來,沖擊之下,樓鏡不相信不說,心中還會生出逆反之态,回護那人,所以他讓樓鏡自己來猜。

"你騙我,你,他是我——""是你二叔?古往今來有多少為争名奪利,骨肉相殘之事,如今落到樓家兄弟頭上,有什麽可稀奇的。"沈仲吟笑着,輕蔑道。

還要引我和二叔血脈相殘,這不過是你的又一出詭計,一如當年!"她二叔溫厚儒雅,事事随和不争,從小到大,比樓玄之陪伴她的時間還多,他安撫她,開導教育她,更像個父親,她甚至為了入飛花盟之事在見他時,羞慚不能自已,她如何能相信,她的二叔,這樣的二叔,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呢,這不是挖心刺骨之痛麽。

沈仲吟恍若未聞,直訴昔日真相,"當年我與樓玄之交手,樓彥緊随而來。那時你已經昏暈了過去,樓彥拾起了你的劍,假意上前相助,吃了我一掌,裝作傷重不敵,退到一旁掠陣,冷眼旁觀樓玄之和我相争,直到我二人真氣耗損大半,我輸了樓玄之一招,敗在他劍下。樓玄之一見我落敗,便叫樓彥處置我,封住我內力,好帶回幹元宗調查曹如旭死因,樓玄之挂懷你的傷勢,轉身去看顧你,就在這時,樓彥叫了他一聲。"

樓鏡臉色煞白,隻覺得春水重逾千斤。

"大敵潰敗,樓玄之心神松懈,唯留的一點精神全系在你身上,背後是他骨肉兄弟,他全無防範,那叫的一聲,讓他下意識回頭,誰知等到的卻是他骨肉兄弟的封喉一劍呢,與我一戰,他消耗太多,那劍避無可避。樓彥出手,是确定了萬無一失。可他還是算漏了一點。"沈仲吟神情嘲弄,"不是所有人都被他那謙恭溫和的虛假面具騙了過去,俗話說物以類聚,我見他時,就知道他表面簡單,裏面陰暗複雜,所以對他多留了一個心眼,也留了一分力,他對樓玄之動手時,我便趁勢抽身撤走了。他顧得了樓玄之,顧不上我。後來,大概就是幹元宗的人趕到,你被帶回宗門,你應當都親身感受了。"

樓鏡心頭像被抽了一鞭子,痛麻不已,溫情和仇恨要将她撕裂為兩半,她已非年少,不再歇斯底裏,卻也幾乎難以自持,"這隻是你的一面之詞。"

沈仲吟說道:"确實隻是一面之詞,就像李長弘因為一面之詞,将你落獄,要清理門戶,最後逼得你逃出宗門。樓彥清醒之後怎麽處置他的,他如今可仍舊安然居于長老之位。"

樓鏡無力地分辨道:"那是宗門所受沖擊太大,風雨飄搖之際,為了穩定人心,不得不如此。"

沈仲吟嗤笑,"鏡兒,你聽聽你說的這話,你心中信麽。樓彥見你時,他怎麽跟你說的客棧時發生的事,他是不是告訴你,他暈了過去,他對樓玄之的死,一無所知,是也不是。"

樓鏡嘴唇抿得蒼白,無話可說,但片刻間,她眼中冷光一閃,沈仲吟如何知道她在逃下虎鳴山後見過樓彥,他對她的行蹤也太了如指掌了。"你躲了六年,如今見面,如此果斷地告訴我所謂的真兇,你既然這麽爽快,當年明知我在尋你,又為什麽不早些見我,告訴我這所謂的真兇!沈仲吟,你圖的什麽?"

"這話便長了。"沈仲吟悠悠道。他真是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然而話說的太盡,反倒惹得樓鏡懷疑。

"當年丘召翊手底下有三員大将,韶衍、赫連缺、龍仇。"沈仲吟說起全然不相關的話來,樓鏡并未打斷,這一次,她冷然聽着。

"這三人,韶衍是丘召翊親傳弟子,龍仇是丘召翊不二之臣,唯有赫連缺心思多變,不安于現狀,他又狡猾多詐,精于算計,所以丘召翊最為忌憚他,也有意壓制他。赫連缺為勢力入了飛花盟,也必将為了勢力與丘召翊割裂。"

樓鏡道:"赫連缺是你主子,你這樣說他?"

沈仲吟蔑然道:"這世上沒人能是我沈仲吟的主子。"

赫連缺是燕子樓樓主,這沈仲吟也是燕子樓的人,樓鏡思忖着,赫連缺話裏話外中,透漏出的對沈仲吟難以管束,原來并非虛言。

"這與你躲藏六年又有什麽關系。"

沈仲吟未作應答,自顧自說着,"小神仙後事應當交代了不少,她為什麽入飛花盟,你總該清楚了。"

好似迷障突然破開一道縫隙,樓鏡心中有了一絲預感,手指捏得發白。"你想說什麽。"

"當年龍仇之死,是小神仙一手策劃。"

樓鏡雖然知道這事,卻也一知半解,看向了沈仲吟。

沈仲吟說道:"小神仙蟄伏多年,積蓄了力量,計劃良久,在丘召翊閉關之時動手。"

"韶衍和龍仇是丘召翊左膀右臂,而其中龍仇更容易對付,因他愚蠢,愚蠢到把自己的軟肋暴露在外。若龍仇死了,丘召翊便少了一大助力,而赫連缺不甘臣服,觊觎盟主之位,自然也明白這一點,于他而言,龍仇一死,不僅斷了丘召翊一條臂膀,他還能趁亂蠶食定山派勢力。"

無怪小神仙和赫連缺都想要先拿龍仇開刀。

"當年武林得到龍仇深入中原,暗會情人這一消息,正是小神仙有意透露給了赫連缺知道。小神仙看透了赫連缺的野心,她不會放過這個打擊丘召翊的機會,她知道赫連缺更不會,赫連缺若得到這個消息,必然出手,不會讓龍仇活着會江南。這是小神仙一箭雙雕之計,既能除了龍仇,又能離間丘召翊和赫連缺。但赫連缺也不是等閑之輩,不會傻到自己動手。他借了那些嫉惡如仇的武林俠士的刀,除了龍仇。"

"他将龍仇的行蹤透露給了中原武林中的一個人。"沈仲吟笑意漸深,問着樓鏡,"鏡兒,你猜猜,這個人是誰?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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