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9章 我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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餘驚秋的傷勢一天天見好,離谷之日也越來越近。

藥房中,韞玉撚着藥材,瞅着樓鏡,心中不解,開口問道:"怎麽?她傷勢好轉,你看上去反而不高興。"樓鏡照例問過餘驚秋身體狀況後,聽到好消息,反而臉罩陰雲,沉默不言。

"将那隻鹿茸遞給我......诶,別捏碎了!"韞玉平靜的聲音陡然痛惜地一顫。

"......對不住。"樓鏡擰着眉,臉色不好,韞玉的話讓她一時失神,想起旁的事,手上不覺失了力道。

韞玉望着鹿茸,惋惜嘆息一聲,好在隻是捏碎了尾部,"你有心事?關于山君的。"

"我隻是......"樓鏡擡起眸子,外邊天光明亮,在屋子裏看,卻覺得有些暗淡,搖曳的枝葉隻剩模糊的影子,耳聽得細微的風聲,恍恍惚惚,挺像她站在書房外等候詹三笑的那個午後,"隻是不知道有些事,該怎麽告訴她。"

樓鏡至今還記得那次久別重逢,雖隻有短短兩日,但餘驚秋得知詹三笑死訊時崩潰的模樣,讓她記憶深刻。

如今舊事重提,那樣的真相,難保不是一把刀子,重新刺進餘驚秋心口,攪上兩攪。

換做旁人,怕會心想:逝者已矣,就是知道了也不過平添痛苦,倒不如糊塗着。

樓鏡經歷過樓玄之的死,隻覺得被隐瞞真相下的平靜是虛僞的,等到剖開表象後,隻有更血淋淋,倒不如一開始就坦白,更何況餘驚秋有權利知道真相。

"若是重要的事,不如直言,考慮太多,繞彎子的話語反倒會遮掩本意,弄巧成拙。"韞玉的意思和樓鏡的打算不謀而合。

可拿定了主意,樓鏡反而更焦躁,因為她清楚,告知真相,必會給餘驚秋帶來痛苦,她腦海裏甚至浮現出餘驚秋無措的臉色。

樓鏡目光怔忡,"如果我說了,餘驚秋的身體會不會......"

樓鏡欲言又止,韞玉了然,"你的意思是她受不受得了這個打擊?"

樓鏡點頭。

"這就要看你說的是什麽事了,如果你不介意,可以先告訴給我斟酌。"

樓鏡凝望着韞玉,眸色如深夜捉摸不透,良久,"關于一瓣心。"

韞玉茫然。

樓鏡瞧着她的神情,緩緩說道:"谷主說它是谷中獨有,但我在谷外也見過它。"

樓鏡看到韞玉的神情一點點破碎,一向平靜端肅的模樣消失,此時正睜大了眼,一瞬不瞬地盯着她,緊張地扯住她的胳膊,"你見過,在哪見過?"

"就在我如今所管的風雨樓。"樓鏡微垂了眸子,餘驚秋相信韞玉,她也該相信韞玉的,更何況韞玉收留她們,療傷一事盡心盡力,但她還是忍不住試探。

韞玉放開了抓着樓鏡的手,隻有片刻的失态,她很快便鎮定下來,問道:"對不住,我唐突了。"

"無妨。"

"你剛才說的可是真的?"韞玉不确定的詢問道。她太久沒有得到任何消息,已經知道希望渺茫,甚至慢慢接受找尋之人已死的可能。

"不會有錯,那香如今還有剩的。"

"你們是從哪得的。"韞玉迫急地問出。

"這事說來話長,怕要從餘驚秋的姐姐身上說起。"

韞玉一怔,餘驚秋的姐姐自也是孟家人,從她身上說起,難道蘇樵最終還是找到了孟家人。

"這事和她有什麽關系?"韞玉正想說話,已有一道聲音代她問出了心中所想。

這聲音——兩人皆是一驚,回頭看去,餘驚秋站在門邊,背着光,神情晦暗。

"你怎麽在這......"樓鏡心中不可抑止地一慌,許多遮掩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。

"飯好了,我來叫你們。"走到屋外便聽見韞玉和樓鏡說話,她聽見的不止最後一句話,早在兩人讨論她受不受得了這個打擊時,她就在了,她原以為樓鏡要說的,又是有關她倆關系這一話題的延續,停了下來,因為她知道她倆誰也說服不了說。但實情并非若她所想,她往下聽了兩句後,就聽出蹊跷來了。

餘驚秋走了過來,樓鏡看到她的臉色是平靜的,餘驚秋問道:"你剛才想跟韞玉說什麽?"

樓鏡臉色一白,餘光瞟了韞玉一眼,卻見韞玉向她點了點頭,竟是讓她開口的意思,一來關于蘇樵的事,韞玉想知道更多,二來餘驚秋已經聽到了,擇日不如撞日,索性講清白。

樓鏡頭頂突突的疼,确實是遲早有一天要說的,她從不是拖泥帶水的人,可瞧着餘驚秋柔情的臉,她又覺得能拖一日是一日的好。

餘驚秋直視她,語聲和緩,帶着一股寧靜人心的魔力,"你先前就跟我說過,等到我傷好,有一件要緊事要跟我說,就是這一件麽?"

"嗯。"

"鏡兒,你覺得我應當知道麽?"

"你應當知道。"

"那便說給我聽罷。"

樓鏡凝望着餘驚秋的眼睛,喉嚨幹澀,好久,應道:"好。"

餘驚秋走到桌邊率先坐下,向兩人示意,"坐着說罷。"她其實有一種預感,那預感讓心慌亂,隻是面上沒有半點露怯,不過站着難以支撐她平靜的僞裝。

韞玉和樓鏡落座,三人各有心事,屋內氣氛凝重,樓鏡斂着眉頭,一時之間,忽然不知從何說起。

餘驚秋像是知道她心裏想什麽,"就從你剛才的話接着說罷,一瓣心和她的關系。"

"嗯......"事已至此,樓鏡眸子一沉,硬着心腸,冷靜地說起詹三笑與一瓣心之間的糾葛。

從初見時,在詹三笑房中嗅到一瓣心的香氣,說到詹三笑的體弱多病。樓鏡一邊訴說,一邊用餘光觀察着餘驚秋的臉色,餘驚秋半垂着眼,一直安靜地聽她說着。

當她說到丘召翊拿出一瓣心香給詹三笑安枕助眠,溫養精血時。韞玉忍不住發問,"你口中的這位盟主,又是從何處得來的一瓣心?"

樓鏡說道:"聽說是幾年前盟主結交了一位桃源谷的醫師,那人提供的。"

樓鏡盯着韞玉看,韞玉神色驚詫,确實不知。

"這些年隻有她一人出谷......"按樓鏡所言,幾乎可以确定那位桃源谷的醫師就是蘇樵,韞玉臉上亦喜亦憂,雖在出神,但作為醫師的本能讓她下意識指點道:"隻是以你所說,那位姑娘的體質是不适合用一瓣心的,一瓣心雖然溫和,但對她來說藏有隐憂,若是蘇樵給的方子,自當闡明厲害,怎麽會讓她用上,還用了這樣長一段時間。"

餘驚秋的眸子擡了起來,看向樓鏡。

樓鏡皺了皺眉,"或許韞谷主的這位朋友本是好意,但旁的人別有居心......"

樓鏡說得愈來愈慢,而言語間敘訴的事也更加沉重。

她說得再如何緩慢,終究是要說到詹三笑長期使用一瓣心,體內藥性累積,大婚之日飲下藥酒——"胡鬧!"樓鏡還未說出結局,亦不忍直白地說出結局,韞玉已經忍不住拍桌而起,"這樣的身體,長期燃香後,若是飲酒,必然——"話語戛然而止,韞玉看向樓鏡,眼睛緩緩睜大,神色複雜。

樓鏡卻隻注意着餘驚秋的動作。

餘驚秋依然如常,沒有崩潰,也沒有勃然大怒,她隻是靜靜地望着樓鏡,眼神深沉冰冷,問道:"你的意思是,她的死并非是因自身積疾,而是有人蓄意謀害,是丘召翊,早有預謀,先以瞧不出端倪的一瓣心放松她的警惕,埋下隐患,等到用不着她,便視如草芥,哄她喝下斷命酒?"

樓鏡澀然,在餘驚秋的注視下,道:"是。我一直覺得詹三笑的死有蹊跷,與丘召翊脫不了幹系,隻是沒有證據,不知道他如何下的手,直到那日我從韞玉手上拿着的香嗅到熟悉的氣味......"

話未說完,樓鏡凜然一驚,隻覺得一股寒意透骨,那是餘驚秋的殺氣。

餘驚秋隻覺得腦中一陣嗡鳴。當時樓鏡與韞玉關于一瓣心的對話句句在耳。

——爆血而亡。

餘驚秋臉龐慘白,卻在片刻間連臉帶脖子浮現出病态的紅,脖頸側面的青筋抽動。

樓鏡意識到不對勁,才一動作,還未能完全起身,已然晚了。

滿眼鮮紅,點點血色落在她臉上。

"餘驚秋!"

樓鏡抱住軟倒的餘驚秋。

餘驚秋模糊的視線中隻有樓鏡驚慌的神情,還未能說什麽,意識已完全陷入黑暗。

晚間殘陽映照,寒鴉孤啼。

床上的人面色慘白,薄唇輕抿,即便昏睡,眉頭也不曾松開。

樓鏡坐在床畔,腦海裏回響韞玉的話:你不要擔心,隻是氣血攻心,吐了血到比她悶聲不響憋在心裏強。

"早知這樣,我還不如不要告訴你。"樓鏡摸着餘驚秋耳鬓的頭發。

床上的人眼睫顫了顫,緩緩睜開眼睛。她擡頭望着屋頂,目光茫然,直到寒星逐漸聚斂,一雙眼睛清冽凜然。

樓鏡見她蘇醒,這才松了口氣,見餘驚秋要起身,扶着她坐起,"你感覺怎麽樣,身體有哪裏不舒服麽?"

餘驚秋搖了搖頭,"先前吓着你了。"

樓鏡不言,隻是皺着眉頭看她。

醒來後的餘驚秋太平靜了,她倒寧願餘驚秋像上一次一樣,将悲傷外露。

但餘驚秋像尋常一樣,淡然的神情,溫和的聲音,問道:"鏡兒,你和她待過一段時候,能給我說說她的事麽?"先前的吐血仿佛假象。

"你想聽什麽?"樓鏡輕柔地問道。

"你見過的,你知道的。"

"好。"

樓鏡從初遇詹三笑給她說起,一人平緩地講,一人安靜地聽。

天際最後的豔光在一點點消逝。

"大概就這些,別的事,或許花衫會知道些,等到以後相見,你還可以問問他。"

"嗯。"餘驚秋望着窗外,"鏡兒,我想歇息了。"

"好,我在這陪着你。"

"我想一個人待會兒。"

一陣沉默。

樓鏡沒有應她,也沒有動作。

良久。

就這樣僵持着。

直到餘驚秋回頭,還不待她再下逐客令,一道影子直撲過來,攜來一陣溫暖的風。

樓鏡抱住她,像一團火,撲在懷裏。

餘驚秋身子僵硬,手上想要将她推開,比任何時候都要抗拒她的靠近,"松開我。"

樓鏡不撒手,反而越抱越緊,"我想抱着你,讓我抱着你。"她心裏好疼,回想起當初絕望的餘驚秋,悔恨為什麽不也上去抱着她。

餘驚秋一怔,那緊緊箍着她的雙臂,讓她感覺自己不是輕飄飄無依靠。

心中一陣酸澀噴湧上來,平靜的僞裝破裂。

餘驚秋咬着牙,閉上雙眼,忍住眼睛裏的濕熱,卻忍不住想要傾訴的欲望,"鏡兒,我不知她為我思量至此,可這一年多來,我卻,我甚至因為感到疼痛,刻意地去忽視她,我對不起她......"語末已是低啞的泣音。

溫熱的水滴落在脖頸後,樓鏡喉頭一哽,"你沒有對不起她,你知道她最想要什麽?她最希望你平安喜樂,你不知道,你此刻平安,她有多高興。"

餘驚秋壓抑地低泣一聲,攀住樓鏡的背,身體軟了下來,主動地回抱住她。

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Tahanan ng mga kuwento. Tumuklas ngayo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