樓鏡趕到許州時,名門子弟被死人莊擄走一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,便連煙娘也是說,日前确實有人在忠武堂動過手。
樓鏡面如土色,整個人僵在那裏,良久,語氣異常平靜冷漠,說道:"煙娘,勞煩你給我備幾匹好馬。"
煙娘瞧見樓鏡眼中惡狠狠的光,心裏一跳,忙道:"這事出得蹊跷,死人莊從來沒有這樣明目張膽動手擄人,更何況是武林豪傑人人想要除之而後快的如今,而且動手那日,穆雲升正好不在忠武堂,這裏外總透着古怪,越是這時候,你越不能自亂陣腳啊。"
樓鏡聲音微啞,"我自然知道靜觀其變,明哲保身的道理,但是這事沒法子,煙娘,我沒法子等,我晚去一天,一個時辰,甚至一炷香的功夫,我師姐就可能沒命了。"
當年遇見餘驚秋,她說的死人莊的事,還印在她腦海裏。餘驚秋命不該絕,也被折騰得半廢,生不如死,雲瑤進去了,怎麽躲得過這一劫。
她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,年少相知相伴,耳鬓厮磨,如同親兄弟一樣長大的幾位師兄師姐,如今呢,餘驚秋失蹤,郎烨亡故,她萬不能讓雲瑤再出事。
"這就是個火坑,我也隻能往裏頭跳。"
煙娘拗不過她,道理樓鏡是懂的,可耐不住一個情非得已。
樓鏡安排了人,仍舊要去忠武堂探一探,以防萬一,她沒歇上一口氣,轉道下江南,往死人莊來,好在文醜在杏花天留了人,有人領路,不必再回風雨樓找文醜等人。
非止一日,趕到了這死人莊藏身的山嶺,穿過曲折隐蔽的小道,步入竹林,竹林蒼郁,青葉瑟瑟,響動聲陰冷。
樓鏡打馬而來,林中咻咻聲卷起一陣陰風,樓鏡馬鞭一掃,将射來的弩/箭卷落,厲聲喝道:"滾出來!"
去路上來了一隊人,為首在丈外站定,仗刀而立。
樓鏡身後的人下了馬,上前說道:"我家主人風雨樓鹓扶,有事拜見貴莊莊主藥夫子,勞煩兄弟通傳。"
那人将樓鏡上下打量,"什麽勞什子風雨樓,沒聽過......"他實際是聽過,也知道,但這死人莊的位置隐蔽,知道的統共那麽幾位,即便是飛花盟的人,也不是誰都能找到這來。所以即便是樓鏡在飛花盟中有頭有臉,她到了這,也十分可疑。
可誰知這人一句話沒說完,端坐在馬背上的樓鏡倏爾閃至那人跟前,擡手就是一鞭子,那人拔刀要攔,動作及不上樓鏡迅速,結實挨了一鞭子,打在身上,登時皮開肉綻。
那人痛得眼前一黑,樓鏡鞭勢流轉,又是一鞭,還沒抽在那人身上,橫裏插進來一隻手,将這鞭子接了,"鹓扶大人手下留情。"
樓鏡乜了他一眼,她早已察覺還有這麽個人藏在暗處,不下死手,逼不出他來。
"在下羅五。"羅五笑道,"這些人常年守莊子的,從來不出山,沒個眼力見,鹓扶大人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。"
樓鏡冷笑一聲,"他沒見識,不知你有沒有見識,若不通傳,可別怪我不懂為客之道,硬闖了!"
"鹓扶大人哪裏話。"羅五讓了路,請樓鏡進了莊子。
樓鏡要直接去見藥夫子,卻從未來過死人莊,不認得路,被羅五領着到了會堂,一路上小意慇勤,請樓鏡入座奉茶,問道:"不知道鹓扶大人此番來為着什麽事?"
屋子裏暗得很,白日裏也點着燈,樓鏡說道:"我來找藥夫子要一個人。"
羅五笑道:"勞動大人親自過來要人,隻怕這人和大人關系匪淺。"
"此人與我有舊,日前,她被捉進了這死人莊。"
羅五沉吟道:"沖着鹓扶大人的面子,這人自然是要給的,隻是進了死人莊的人,進出處置都要禀過藥夫子,讓他點頭,這是莊子的規矩。"
"所以我來見藥夫子。"
"在下這就去請示。"
樓鏡站起了身,不願在這耽着,多浪費時間,"我同你一起去。"
羅五笑了一笑,态度從容,"大人,夫子正在打坐,一向不準外人進出,就是盟主到了,也是這個規矩,大人和夫子都是飛花盟的盟友,大人親自來,夫子不會抹大人這個面子,別說是一個人,就是把地牢的人全帶走,夫子也不會皺眉頭,我知道大人着急,是怕那人出事,給大人說個知心話,若那人現下沒事,大人見到她時,必然也是全須全尾,若是那人有事,就是大人再怎麽急,那也已經有事,無力回天了。"
羅五說得十分坦蕩,絲毫不怕惹着樓鏡,但也正因他說得坦蕩在理,樓鏡遲疑了。
她不知死人莊深淺,若能不動刀劍,平靜安然地将人帶走,是最好的。
她就貪了這麽點心,羅五已經走遠。
樓鏡見狀,也隻能等候,可心裏總是不安寧,仿佛将雨的湖面,波浪不斷,漣漪不止。
樓鏡扶着額心,等得越久,越覺得不好,直到外面一陣陰風從窗縫裏鑽進來,燭火一聲爆響,樓鏡心裏驟然一驚,忙走了出去,招呼了自己手下,便朝羅五離去的方向走。
路上遇着人,便即拿下,逼問死人莊關押人的牢房,卻是一問三不知,就連嚴刑逼問,也從嘴裏敲不出一點消息來。
樓鏡咬牙切齒,又遇上一人,心知這些人不怕痛,難道還不怕死嗎,就要殺了其中一人,威脅另一人,逼問牢房所在時,羅五趕了回來,伸手叫道:"鹓扶大人,留手,留手,你這是做什麽呀。"
樓鏡蒼白的臉上神态陰狠,"你去得太久,我還以為你在故意拖延時間。"
羅五瞧見她神情,背後沁出冷汗來,"鹓扶大人錯怪了。"
樓鏡懶得與他多說,直接問道:"藥夫子呢?"羅五身旁并不見其他人身影。
羅五道:"正是為此來遲了,我去夫子院子,沒見到人,又去藥房和夫子常去的地方找了,未見蹤影,這才回來遲了。"
樓鏡聲音陡地冷下來,"你敷衍我呢?"
"豈敢豈敢......"
話音未落,銳光一閃,樓鏡那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已經擱在了羅五脖子上,隻消輕輕一揮,羅五立時腦袋搬家,"想必你是知道牢房所在的。"
羅五強笑道:"本也是我辜負了大人所托,就是違反了規矩,也得陪大人走一趟了。"
無需樓鏡多威脅,羅五直接帶樓鏡去了牢房,爽快得出乎樓鏡意料,雖說如了願,樓鏡卻總感覺事出反常必有妖。
兩人走到牢房前時,突然有一名莊上的侍衛急匆匆跑來,在羅五身旁耳語了兩句,羅五隻是微擡了下巴,淡淡說上一句,"調集莊上的侍衛,到南邊支應。"
那侍衛領了命,又匆匆走了。樓鏡使了一個眼色,百戲門的那領路人偷偷跟上了侍衛。
樓鏡随着羅五下了牢房,牢房遠比外面所見要大得多,但是人卻比樓鏡預料的少得多,且多是病怏怏,奄奄一息的囚徒,樓鏡走了一圈,每個囚徒的臉都仔細辨認了,卻沒見到雲瑤,但她不僅沒松一口氣,反而心提了起來。
"就隻有這麽些人?"
羅五笑道:"就隻有這麽些人,都在這了。"
樓鏡瞟了他一眼,羅五笑意一僵,說道:"大人就是一劍抹了我的脖子,也是這麽個話。"
樓鏡出了牢房,臉色陰沉,她自踏近這死人莊一刻起,就覺得心頭沉悶難言,這死人莊就像是個巨大的黑色泥潭,将她一步步往下拉,但就算她完全陷下去了,她也得把雲瑤先丢出去。
"我看你們這莊子大得很。"
"一些是給侍衛住的,有個院子是留客用,多是放置藥材的,我知道大人的意思,怕我們藏了人,我們用不着這樣防着大人的,大人若是不信,這各處屋子任你搜尋。"
說着話時,遠處傳來喧嚷聲,間雜着兵刃相交之聲,樓鏡尋聲往去,屋宇重疊,卻也難見什麽。
羅五突然說道:"我想了起來,還有一人,那是個女人,不久前才到莊子裏來的。"
樓鏡眸光一動,觑起了眼睛,回望羅五,問道:"在哪?"
羅五帶着她往藥房去,在藥房前的廣場上時,樓鏡就見到藥房前檐下有什麽東西,随着近了些,樓鏡臉色陡變,又青又白。
檐下吊着一具屍首,樓鏡一步走得比一步沉重,她覺得自己走得極快,腳下生風,卻怎麽也走不到似的,待終于站在檐下,她還有些恍惚。
"這是夫子吊在這裏的,也不知為着什麽。"
樓鏡往上看着,這是一具無首的屍身,隻能從身形辨出是個女人,留下的血将天青的衣裳染得暗紅,地上也有一灘暗色的血漬,血已經結痂不再滴落,顯然死了有一段時候了。
雖然這女屍的頭顱不知去處,無從辨認面目,識別不了身份,但樓鏡總是心緒難平。
羅五說道:"這死人莊裏裏外外,活人算上死人,就這麽多了。"
"大人!"百戲門那領路人倉促回來,直走到樓鏡跟前,也不避着羅五,向樓鏡說道:"大人,有一群江湖人士和死人莊的人動起手來了,動靜就是從那邊傳過來的。"
樓鏡蹙起了眉頭,江湖人?
"瞧着是什麽路數?"
"來頭雜得很,武功路數五花八門。"
樓鏡心中驚異。
有人跟蹤她?
絕無可能!
她雖然心急如焚,但也不是瞎了聾了,除非那人功力深厚能和她師祖媲美,她才難以察覺,否則,跟不了幾裏路,就能被她發現,萬不會叫人跟到這裏來。
江湖中一直未曾停止過尋找死人莊的蹤跡,死人莊藏得再深,也總有一日會被找到。找到死人莊,這不足為奇,可為什麽這麽湊巧,跟在她後頭就找了上來。
樓鏡心裏頭正亂,前方上空傳來一陣豪爽的笑聲,"老子今日就要一把火燒了這個畜牲的老窩!"
樓鏡擡頭一望,一人從屋子後頭,飛身過了屋脊,落在廣場上,極偉岸的身軀,赤着雙臂,小臂上套着九對金環,紫棠臉,面容粗犷,竟是開山拳劉泰,拳法剛猛,斷金裂石。
"劉兄,你看我這堪輿術不錯罷,隻一招,便測出中軍營帳!"一位道服白須的老者,背着長劍,攜着浮塵,手握八卦盤,緊随着劉泰也越過屋檐落在廣場上,是道長甘戊子。
"這一招調虎離山,死人莊這班地獄惡鬼紛紛往東面支援,咱們已然深入腹地,今日不拿住了藥夫子,也對不住這麽多武林同道齊心除惡。"說話的從西邊一排長屋邊繞了過來,背一杆紅纓槍,兩鬓斑白,然而精神矍铄,竟是通天蟒王開南。
三人都是樓玄之一輩的人,甚至還要長上一輩,論武功,也是有名有姓,齊齊來了死人莊,不為端了這惡貫滿盈的巢穴,還能為着什麽。
劉泰盯着羅五和樓鏡看,問道:"你兩個哪個是藥夫子?"一看年紀和氣質,都不像。
甘戊子一吸氣,盯住了樓鏡,"劉兄,你覺不覺得這人有些面熟。"
樓鏡恍然,怪不得見不着藥夫子身影,原來早已金蟬脫殼,她心知此地不宜久留,但為時已晚,隻怕各門派的人已經将這死人莊圍得水洩不通。
樓鏡斜乜了羅五一眼,見他神态,他顯然是早有預料。
好呀,好大一張羅網。
"三位,這小鬼說這裏就是藥夫子那魔頭的藥房,專一用來給人試藥,實在是個血腥魔窟。"一行人走來,說話的那人竟是李長弘,他手中壓着一人,正是先前在門外被樓鏡抽了一鞭子的那守衛。李長弘身後還跟着數名幹元宗門人。
最紮眼也最刺心的人,莫過于李長弘身旁的狄喉和樓彥。
狄喉看見樓鏡時,似泥塑般,整個人震住,不敢就認,反反覆覆确認後,遲疑着喚了一聲,"阿鏡。"
樓鏡向他看去,勉力鎮定,她有這預感,見到那些江湖中人時,她就有預感幹元宗的人也會來,她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直面狄喉,還是在這樣的情景下。
狄喉觸到樓鏡的眼神時,就知道沒有認錯人。
那守衛向羅五和樓鏡叫道:"鹓扶大人,羅管家,你們快走,這些狗東西已經都摸進莊子裏——"東西'這詞,劈頭蓋臉就是幾巴掌。
李長弘上次在客棧見樓鏡是匆匆一面,現在正面遇上,看清這師侄形神,心裏竟突地一緊,頗為忌憚,不過也隻是片刻,他眼中閃爍狠毒的光,向狄喉冷笑道:"你看,師叔沒訛你們罷,樓鏡這叛徒早已自甘堕落,泯滅了人性,投入飛花盟!"
李長弘指着樓鏡,向在場的其他幾人高聲說道:"幾位同道怕是不認得了罷,這位就是我樓玄之樓師兄那不成器的女兒,養不熟的白眼狼,當年宗主亡故,她嫌疑最大,卻不服關押,私自下山,如今看來是真真确确畏罪潛逃,和沈仲吟蛇鼠一窩!"
四下裏唏噓一片,樓玄之死的不明不白,這事他們早有耳聞,但要說是樓鏡弑父,心裏總有個疑影,現在見到樓鏡入了飛花盟,自然而然更傾向于李長弘的說法了。
卻在這時候,狄喉忽然向樓鏡那邊走去,步子越來越快,越來越急,甚至急亂得幾乎要絆倒,又頓住了,離得樓鏡不遠,隻是向藥房的檐下望,眼睛瞪着,目光直愣愣,仿佛中了邪一般。
狄喉這異樣的行為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轉了過去。
直到他臉上血色盡褪,蒼白的嘴唇顫着喚出一聲,"阿瑤。"
在場議論說話聲都止住了,隻有凄厲的風。
這一聲阿瑤,像是把錐子,将樓鏡的腦袋猛鑿了一下,尖銳地疼痛幾乎将她整個人都分作兩半。
樓鏡回頭看狄喉時,眼圈通紅,順着狄喉的目光望向那具被吊在屋檐下的身軀,"師兄,你胡說什麽!"
狄喉似魇住了,喃喃道:"這件天青雲紋的衣裳,是阿瑤的。"
狄喉眼珠子顫動着,越看這屍首,越與雲瑤身形相似,即便無首,他腦海裏也浮現出了雲瑤面容,俨然是雲瑤在上面吊着。
"不是,不......"樓鏡隻覺得要窒息了,要說話時,才發覺牙齒在打顫,咬牙切齒,狠聲說道:"将人放下來!"
一句話,把狄喉叫回了神,他怒喝一聲,雙目赤紅,"別碰她!"猶如盛怒狂獅。
重劍一出,罡風獵獵。
前去放人的衆人不得不避其鋒芒,護衛着樓鏡的屬下紛紛掣劍,廣場衆人頓時嚴陣以待,殺氣彌漫。
身處漩渦中心的狄喉和樓鏡兩人卻渾然未覺,樓鏡将屬下手一按,把劍推回劍鞘。
樓鏡走到狄喉身旁,狄喉已将無頭屍首放了下來,極輕極柔放躺在地。
樓鏡回頭瞪着百戲門的領路人,那人将女屍身上衣裳辨認,确實是雲瑤出逃那日穿的衣裳臉色發青,硬着頭皮把腦袋點了一下。
得到确切的答案,樓鏡喉中如堵。
樓鏡仍舊不願意信,不敢信。狄喉已将脫下外衫,輕輕覆在屍身上,樓鏡伸了手,想要揭開衣衫,再看看這屍身。
狄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,如鐵鉗一般扣住。
"師兄,不一定是師姐......"她的話蒼白無力,說得毫無底氣。
狄喉眼中盈滿了淚,他雙目紅得異常,将那淚襯得血一般,"她已經這副模樣,你還要她不得安寧嗎!"
樓鏡知道狄喉對雲瑤心中有情,年少時或許不了解,年長後也體悟過來了,這一瞬間,狄喉不僅失去了至親的師妹,同時還失去了自己的心上人。樓鏡清楚他的悲恸,明白他隐忍的瘋狂。
雲瑤這般慘狀,死無全屍,狄喉連一眼都不忍多看,隻是想一想,也感到心在撕裂,如何能容忍旁人再有半分的亵渎!
他不過出了宗門數日,回來怎麽就天翻地覆了。
羅五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,小聲說道:"情勢不利,大人不必和他們争一時的勝負,此時走為上策。"話雖如此,現下武林高手環伺,又哪裏是輕易能走的。
羅五聲音雖小,但內力精湛之人,聽得字字分明。
樓鏡情知他是要拖自己下水,将她與死人莊這螞蚱捆在一起。
李長弘痛聲大呼,"樓鏡,你這孽障能自由出入死人莊,雲瑤被擒入死人莊的傳聞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,老夫不信你沒聽說,這死人莊裏的人對你如此恭敬,你若要伸以援手,并非難事,但你這孽障不僅不救人,甚至眼睜睜看着同門師姐被施虐至死,被吊在這檐下羞辱,你簡直豬狗不如!我幹元宗合該将你就地正法,為武林除害,狄喉,你還等什麽!"
樓鏡問道:"師兄,你信他的話麽?"
她不在乎別人怎麽看,因為那些人與她無關,她隻怕至親的人受傷害,也怕至親的人傷害她。
"我不信他的話。"狄喉似緊繃到極致的弓弦,在狠狠壓抑自己,"阿鏡,我問你,你到這裏來做什麽?"
樓鏡臉色慘淡,"我知道師姐被囚禁在死人莊,我來救她。"
"為何這些死人莊的惡徒待你如此恭敬。"
樓鏡一怔,垂着眼簾,"因為我是飛花盟的人,是風雨樓的樓主。"
"好,你承認你入了飛花盟。"狄喉悲憤難言,"你知不知道阿瑤一直想着要為你證明清白,接你回家!"
樓鏡心上被抽了一鞭,她想說:我知道,但是說不出話來。
"她知道你,我們知道你,雖然乖戾,雖然不服管教,但你是個是非分明,嫉惡如仇的人!你如今告訴我,你入了飛花盟!"狄喉聲色俱厲。
樓鏡艱難地吞咽了一下,像是墜入無邊黑暗中,迷茫空洞,驚惶孤凄,急欲尋找光亮,"師兄,我有苦衷。"
"什麽苦衷?"
"我要查出殺害我爹的真正兇手。"
"你查到了麽?"
"是樓彥。"樓鏡說得聲音不大不小,廣場的人都能聽到,李長弘瞥了一眼樓彥,其餘衆人則是不以為然地搖頭。
狄喉一怔,仿佛不認識她了一般,問道:"你從何而知?"
"沈仲吟所言。"
狄喉面露失望,直搖頭,樓鏡能理解他,誰會聽信一個飛花盟魔頭的話去懷疑身邊的親人呢,但她信,因為她了解沈仲吟,可她無法解釋自己了解熟悉沈仲吟的脾性,這隻會讓衆人更覺得她瘋了,更覺得她身上有飛花盟的邪性。
男兒有淚不輕彈,遑論狄喉這般剛毅的人,但此時此刻,狄喉淚如走珠,他哽聲道:"阿鏡,我不信李長老的話,可你聽聽你自己說的,你要我如何信你!你要我如何信你啊!"
樓鏡自己想了一想,所說的話确實蒼白。
樓彥往這邊走了過來,眼泛淚光,"鏡兒,旁人說的,我總是不信,可今日你竟親口承認,你怎能加入飛花盟,你忘了是誰殺得你爹麽!你怎麽變得如今這般模樣,你要我如何跟你爹交代!"
樓鏡看向他,眼中血絲爬上來,這一瞬間,理智轟然崩塌,所有平靜都破碎了,她目光像蛇像狼,兇狠陰冷,殺氣畢現,"樓彥!"
那似長輩痛心疾首,關切責罪的話語,記憶中溫潤的聲音,讓她分外難堪,也格外痛苦。
當年多依賴他,敬愛他,如今便百倍千倍地痛恨他。
樓彥的話似一粒火星子,落入樓鏡這汪熱油中,将她燒了起來。
春水一出,劍氣逼人,樓鏡直取樓彥首級,橫裏一把重劍力斷山河。
當年下山,與餘驚秋一戰,一腔孤勇,一往無前,如今再鬥狄喉,卻是無比痛苦,不知所以。
不知不覺間,廣場上的武林人士又多了些,其中自也有曹柳山莊的人,曹柳山莊和樓鏡是積怨已深,曹老二放不過這個機會,大聲喝道:"這等孽障,留她做什麽,我在裏外沒見到那藥夫子的蹤影,看他倆個也不想位低的,殺他飛花盟兩個大将,不枉來這一趟!幹元宗那小子,我來助你!"
話音一落,不止曹老二,蛇姬,李長弘也動了,反倒是狄喉攻勢松懈了下來。
樓鏡那些屬下要來幫手,但廣場武林各派門人衆多,且來的一個兩個都是功力不俗的,他們自己尚且應付不來,如何幫助樓鏡。
三人步步緊逼,樓鏡為避曹老二一劍,飛身上了藥房屋檐,登高遠眺,各路人馬将藥房前後都圍住了。
分神片刻間,一股勁風直襲後心,樓鏡回身時,劍勢已經遞不出去,隻能橫劍接下這一擊,卻原來是開山拳劉泰,不知何時上了屋檐,他與樓玄之是故交,與樓彥也有不俗的交情,見樓鏡踏入歧途,甚至對樓彥拔劍,他這火爆脾氣哪裏忍得了。
這一拳氣勁似山壓來,若非樓鏡這一把劍是神兵利器,就要被他生生震斷,饒是如此,樓鏡接下之時,如被重錘一擊,五髒六腑都震了一震,仰天吐出一口鮮血,飛身出去許遠,直到屋脊上鸱吻邊才止住步子。
樓鏡倚着劍,半跪在地,眼前走馬燈也似回想起以前種種。
往事不堪回首,這話半分不假。
她知道有些道路,絕不能回頭,隻一回頭,就是滿滿遺憾,什麽也改變不了,反而動搖自己的心,所以她從來不會回頭看。
而她此刻一回頭,悵然若失,如黑夜降臨,後悔滋生,她想起一切源頭,倘若自己聽父親的話,不和曹如旭置氣,會如何,倘若自己不任性下山,查探曹如旭死因,又會如何。
仿佛一切苦難,都是自己一念之差而來,仿佛所有的罪,都是她自找的,她動搖了,難免罪責起自己來。
樓鏡看向廣場,站在人群中的樓彥,和樓玄之一般無二的面龐。
為什麽是他!
樓鏡眼底一熱,淚終究落了下來。
她想哪怕是在幹元宗的黑牢裏,自己不逃出來,就是死在那時候了呢,或許雲瑤不會死,她不會得知自己的仇人是二叔,能在師兄師姐的陪伴下死去,那時,二叔還是溫和慈愛的,她至少還有這麽個親人。
樓鏡苦笑出聲,"如今看來,竟是不反抗,要來得美滿幸福了。"
心火已熄,鬥志全無,焉能再戰。
李長弘和曹老二等人卻不管她反不反抗,一樣要她性命,那劍,鋒芒畢露,朝她身上致命處襲來。
不過須臾,就能要了她性命。
"孽障,今日就了結了你!"
底下衆人搖首輕嘆,感慨一代名門子弟落得這麽個下場,狄喉心頭一震,大呼:"師叔手下留情。"
隻在這生死剎那,屋頂上的人忽然感覺到一股冷。
如死氣,陰森森一般的冷。
衆人都未來得及看清,隻感到一陣幽沉的光,如墨蓮一般盛開,衆人尚在糊塗中,李長弘等人已經狼狽地跌了下來。
曹老二握着劍的手顫抖不已,李長弘臉上一道殷紅的劍傷流下血來,劉泰手腕上的金環斷了三對,其餘人更是傷重。
衆人再去看屋頂,不知何時,屋頂上多了一個人,身形翩然,颀長挺拔,戴着一張銀質的面具,反射幽亮的光。
衆人不由得一駭,這人從哪裏來的,又是什麽時候上去的?!
劉泰臉色奇差,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兩下,魔怔一般,"三,三毒劍,瘋劍,是瘋劍!"
甘戊子臉色大變,喝道:"你糊塗了,就算瘋劍還在,也是花甲之年了,那人才什麽年紀!"屋上的人雖戴着面具,卻也能從裸露的皮膚身姿猜測大致的年紀。
"但那詭谲劍法,除了他,還有誰。"劉泰連聲音都顫抖了。
此時屋頂上坐倒的樓鏡,怔怔望着出現在眼前的寅九,神情從茫然轉為急怒,她厲聲道:"你為什麽在這裏,你不是跑了麽,你還來見我做什麽!我不想見你,你滾,你早已和我沒有任何關系!"
寅九隻是看着她。不知為何,樓鏡的眼淚不受控制,更洶湧了,"我不需要你在這裏,你不該這時候出現,你走罷,你一個人,走得了,你走罷。"
寅九走到她跟前,半跪下身,伸出手,撫住樓鏡的臉頰,拇指去拭她滑落的淚,動作從容輕柔,說道:"你要認輸了麽?"
聲音有一種久不說話的沙啞低沉。
樓鏡睜大了眸子,眼中還有淚光閃爍,她似石雕泥塑,怔怔望着她。
"不要低頭,不要屈服,你是樓鏡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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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Fiction générale余驚秋天賦異稟,是武學奇才,溫良慈軟,得師父喜愛。 自小到大,不論哪方面,樓鏡總比不過她這師姐。 宗門生變︰ 這一日,樓鏡成了喪家之犬,人人喊打,天地之大無歸處。 而余驚秋即將繼任宗主之位,備受崇敬,前途無量。 風水輪流轉,不曾想︰ 再相見,余驚秋受盡苦難,身心俱損,失魂落魄,流落街頭。 樓鏡卻爬到了高處,鋒芒畢露,令人畏懼。就連余驚秋也成了她的階下囚,謫仙落泥塵。 "師姐,師姐......"樓鏡抱著余驚秋呢喃,"這世上,只有我明白你,只有你明白我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