扶光如言回到風雨樓,路上遇着了玉腰奴所說的那家茶館,館內賓客滿座,桌壘高臺,做了說書人的道場,那說書人指天說地,底下的捧場,插科打诨,好不熱鬧。
扶光走到館內聽了一會兒,說的正是城內這段時候婦孺失蹤的大案,實是一夥吃人的魔頭所為,那說書人将魔頭如何捉人,乃至如何吃人,描述的繪聲繪色,便是扶光這般行走江湖,刀光劍影,見慣了流血的人也對這說書人所描述的場景感到驚悚,皺起了眉來,更別提座中的尋常百姓了。
衆人憎惡已極,背後又寒毛倒豎,在這情緒壓抑之時,說書人話鋒一轉,說的是神兵天降,有一位女俠,手提一把名為春水,劍光粼粼的神兵,單槍匹馬,闖入魔頭老巢,如何大戰三天三夜,将這魔頭斬于劍下,解救一衆百姓。
底下一衆人叫好。
自那日樓鏡放出了屠夫囚牢裏的人,讓他們帶着屠夫的人頭去官府報案,這滅了吃人魔頭的女俠就有了許多說法。
一說她美得似九天玄女,足智多謀,武功更是出神入化,為解救受苦之人,僞裝成平凡女子,被魔頭抓進牢中,尋到他們老巢,殺出了重圍;一說她是修羅,不懼烈火,她和那些魔頭一樣,喜食人肉,尋着血腥味找到了魔頭老巢。
傳言越傳越玄乎,唯獨不變的是那女俠的美貌,和一把劍光如春水的神劍。
樓鏡傷好了七八成時,傳言早已從城中溢出,往更遠的地方傳播。
越過江,直到中原,直到虎鳴山上。
入夜時分,山中暮色迷濛,掌門書房裏掌起燈來,拍桌子的聲音從書房裏傳出。
"樓彥,陸元定你到底管是不管!"李長弘臉色發青。
樓彥不急不緩,倒了兩盞茶,"陸長老是宗門的中流砥柱,我大哥在時,他聲望甚至要高過我,除了我大哥,他服過誰?如今也不過是礙于我是代理掌門,才給我幾分好臉色,他就是這麽個脾氣,你也不是第一天認得他,現下他又沒犯什麽大過,我除了說他幾句,也不好處置他。"
"你少給我耍官腔,他處處針對我便罷了,現下公然将手伸到我山頭來,插手我的事物,他想怎樣,取而代之不成!"
"歸根究底,他還是為了鏡兒和山君的事,她倆個,一個走得不明不白,一個失蹤得不明不白,加上宗內的謠言猜測,陸長老怎麽可能會置之不理,他當然要查個清楚明白。"
李長弘的臉色更黑,瞪着樓彥,"怎麽,你想置之不理?"
"李長老,這話是怎麽說,我雖對當年之事也困惑頗多,但也是相信你的,你和陸長老都是宗門的中流砥柱,少了誰也是宗門內的一大打擊,如今俞長老不管事,隻守着藥房,吳長老抱病多時,新任長老大都資歷淺,也隻有你和陸長老,能幫襯着我。"
李長弘忽然冷笑一聲,"我最近聽說,江南那邊出現了一位俠女,劍眉鳳眼,璨若明星,最重要是她手上一把劍,劍光似春水蕩漾,鋒利無匹,劍銘錾刻了春水二字,樓彥,你說會不會是她死而複生呢。"
樓彥微笑道:"你糊塗了,這等流言你也會信,春水已斷,随着她一起下葬,你我親眼所見。"
"無風不起浪。"李長弘眼裏有奇特的精光,死死盯住了樓彥,"樓彥,別忘了我手上有你的把柄,你我是一邊的人,管管陸元定,我若是出了事,你我都沒好處。"
李長弘推門而去,夜風來襲,屋中燭火搖曳,樓彥微垂着頭,神情晦暗不明。
山中梧桐葉冉冉搖動,窸窸窣窣之聲如同靜夜秘語。
佩戴春水的俠女的傳言,傳到了這虎鳴山上,也在往更隐秘的地方去。
梅雨時節,樓鏡的傷勢便已大好,江南這塊地方,密雨如絲綢,黏黏膩膩,樓鏡不愛在屋中待着。
她便又拿着春水去'鏟奸除惡',活動筋骨,也讓那傳言傳遠些,傳廣些。
屋檐前的雨似水幕,樓鏡擦拭着劍身。
花衫問道:"沈仲吟當真會現身?"
樓鏡萬分确定,"他若未死,他會的。"
花衫不解,"焦岚女俠亡故,春水已斷,沈仲吟不會不知,如今江湖上這樣一個傳聞風起,以沈仲吟心思,難道看不出這有蹊跷,又怎會現身。"
"正是覺得蹊跷,才會現身,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。"樓鏡輕身說道。沈仲吟這人,坦然面對且毫不收斂自己的欲/望,念頭一動,想要殺人便殺人,要想做什麽,誰人攔得住他,而樓鏡也早已見識過他對焦岚的執着,這是最芬芳的誘餌,他心中明白,明白也會毫不猶豫上來咬餌。
"既然天不怕地不怕,又何必躲藏這麽多年。"
樓鏡深深道:"是啊,他為什麽要躲這麽多年,我也想知曉。"
樓鏡已等了太久,為了尋沈仲吟,她離開虎鳴山,來到詹三笑身邊,詹三笑答應替她尋找沈仲吟,但是未能履行諾言,便已亡故,終究是靠人不如靠己,她接管風雨樓,與沈仲吟虛以委蛇。
一路走來,經歷太多,多到快要淡忘最開始的自己,唯有查清樓玄之死因這一個念頭清晰而濃烈。
然而,近鄉情怯,越是到要接近真相的一刻,樓鏡反而無所适從,她也不知自己在焦慮,擔心什麽。
是怕在沈仲吟這裏也逼問不出罪魁禍首,還是怕那罪魁禍首的真實面目。
隻有在這時候,樓鏡感到分外的孤獨,她的愁緒無人了解。
又一次'鏟奸除惡'時,樓鏡不僅帶上了春水,還帶上了寅九。
那在風雨樓和燕子樓地盤交界之處,采花賊玷污鎮中閨女清白,多次作案,被花衫查出他的所在。
那采花賊慣用些迷情的藥,手上功夫一塌糊塗,逃跑的功夫也馬馬虎虎,樓鏡和寅九于他而言,便似虎狼,如何抵擋得住,打也打不過,要逃跑時,才翻上屋脊,要飛躍到對面屋檐上,淩空之時,背上一痛,身子立時僵硬,難以動彈,眼看就要摔下去,被寅九一把捉住了後領,提在空中。
寅九将人用繩索捆了,掉在牌坊底下,翩然落下時,驟然察覺到附近有監視的視線。
樓鏡也感受到那一股視線,兩人對視一眼,一左一右,同時向那視線掠去。
銀月之下,便似一對玄鳥騰空,夜風太急,天上雲層一片片掠過,月光若隐若現。
那人動作不慢,樓鏡和寅九左右夾擊,寅九不斷踢出屋檐上的青瓦,青瓦向那窺視之人疾射而出,逼其連連閃避,不得不慢下來。
樓鏡提着春水逼上,離那人不過丈遠,誰知那人腳步一頓,突然轉身,手上一道黑影破空而來,直襲樓鏡,樓鏡橫劍一擋,誰知那是軟物,是一條長鞭。
鞭尾掃在樓鏡臉頰上,逼得樓鏡後仰了身子,那鞭子回蕩,卷在劍鞘上,那人有力一扯,就要将劍扯過去,樓鏡松手,順着後仰之勢翻了個跟頭,腳往回踢,踢在劍尾上,将劍震了出來,那人将劍鞘扯了回去。
樓鏡一縱身,握住春水,半露的月光讓春水展現出靜谧潔白的光芒,樓鏡長劍一挽,再度往那人襲去。
原先是不知那人手中武器,因而被動,現在既然已經知道,便好對付得多。
可一劍至跟前,那人卻沒有還手的意思,隻是狼狽地躲閃開去,問道:"姑娘手中這把劍可是春水?"
樓鏡收住了劍,望了一眼男人身後,寅九已在那裏,截斷了男人去路,可男人神色平淡,并不在意。
"是春水又如何?不是春水又如何?"
男人無意和她繞彎子,聽到她這句話,又瞧了一眼那劍,心中已确定這把劍就是春水,于是說道:"我家主人請你姑娘一敘。"
"你家主人是誰?"
"沈仲吟。"
那三個字似魔音一般,樓鏡聽到時,一陣恍惚,須臾,眼神陡然淩厲,瞪着男人,冷笑道:"沈仲吟,他終于肯現身了。他要見我,就不怕我要了他的命。"
"去與不去,姑娘自便。"
"去,自然要去。"
"請。"男人行事,利落簡潔,回轉了身,便往東方而行。
樓鏡觑着他的背影,寅九看着樓鏡,片刻,樓鏡一揚手,示意寅九跟上,她追随着男人前行。
路途遙遠,不止一日,三人到了一處山谷,山色秀麗,白雲鎖頂,這處地方樓鏡來過。
冷雲山。燕子樓藏身之處。
隻是上次來時,她并未能尋到燕子樓所在。
男人領着他們走入一條曲折隐秘的小徑,小半日功夫,到達一處山腰,掩映的叢林外豁然開朗,是一處極開闊的平地,左面是懸崖,雲遮霧繞,一處奇麗莊子坐落在此,莊子中一座五層樓閣聳立,靠山朝崖,最為奪目。
進了莊子後,樓鏡便知這裏不是燕子樓,隻是個尋常的莊子罷了。
男人領着樓鏡來到那閣樓下,說道:"主人在頂樓等候。"
樓鏡擡頭望向最高一層的樓閣,心跳忽快,呼吸也有些微凝滞。
寅九往前走了一走,男人忽然攔着寅九,說道:"主人隻見姑娘一人,還請閣下到客堂稍候。"
寅九看向樓鏡,樓鏡垂頭,輕輕吐出一口氣,說道:"你去客堂等我。"
寅九皺眉,擡頭也瞧了眼頂樓。
樓閣之中有樓梯,但樓鏡輕緩了氣息,足尖一點,縱身而上,在飛檐上借力,從外面直飛頂層。
樓鏡落在露臺上,四面槅扇大開,樓鏡從左側而進,目光一瞬便落在那道身影上。
向崖那方大開的槅扇前,一人倚首斜卧,看崖前的雲起雲落。
樓鏡緩步走進屋內,站定,那人回過頭來,将她上下打量,笑道:"已有六年了罷,你越來越像她了。"
樓鏡沉着臉,"焦岚是焦岚,我是我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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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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