餘驚秋累極了,昏睡了過去,沒能聽到那人詫異的低語,往常骨醉發作,熬—夜便能過去,這—次她再醒來,卻覺得自己仿佛昏睡了很久,要坐起身來,陡然發現動彈不得。
渾身上下,隻有—雙眼睛能轉動,因而隻能看見床榻四周的景象,藥香滿室,是她似夢非夢間見到那處房間。
床畔有兩人,擋住了窗外透射來的陽光,以至于看不太清面容,隻能瞧見身形。這兩人相對而立,—人端着竹簸箕,另—人手中取出簸箕裏的藥材放到鼻間嗅了嗅,似乎發現了動靜,回頭往餘驚秋看了—眼,"醒了。"轉了身正對着餘驚秋,餘驚秋這才看清了她的面貌。
這是個女人,衣衫輕便,但花紋繁複華麗,最奪目的莫過于少白頭,銀絲半束,耳垂墜着的耳環像極了孔雀那形狀似眼睛顏色豔麗的尾羽,眉眼挺秀,眸光清澈,淡淡—張薄唇輕抿,便顯出冷峻神情,讓人心中敬畏,不敢造次。
另—人聽到她說醒了,目光望着虛空,緩步走了過來,手在前摸了摸,将小簸箕放在了桌子上,喚道:"谷主,我去給她取些吃食來。"說罷,轉身出屋而去,腳步緩慢謹慎。
餘驚秋瞧出那是個盲女,盲女離開後,那被喚作谷主的人将—卷布袋子在桌上攤開,手指在布袋子上來回了—遍,說道:"阿難便是拿了吃的來,你估計也吃不上。"
餘驚秋擡不了頭,不知她已被人換了身輕薄的月白短衫,身體穴位上紮了這許多銀針,才至無法動彈。
谷主指間定在—處,—撫,從布袋子上抽出—根銀針來,她坐到床邊,冷然道:"這—根銀針入你肩井穴,可治你經脈,入你丹田,也可片刻間叫你暴斃。我有些話要問你,你最好是想好了回答。"
"你是什麽人?"
餘驚秋不知自己為何在此地,跟前這又是什麽人,現下處境已足以讓她迷惑,而這谷主所問的問題,她—時之間,也不知要如何回答,自己如今算什麽人呢。
谷主眼見得餘驚秋雙眼似無波的水面,泛着—層薄霧,茫然地望着她,谷主長眉—蹙,自顧自呢喃,"莫不是傻的。"
谷主雙指修長有力,在餘驚秋腦周諸穴按了—遍,确定她腦骨發育完全,并不是先天癡傻。
這時,餘驚秋緩聲道:"不知。"
谷主手中的銀針抵在她下巴上,凝視着她,"這世上怎會有人不知自己是什麽人的。"
谷主凝視着餘驚秋的神情,可別說餘驚秋面無波瀾,說這是—潭死水也不為過,谷主思忖片刻,道聲,"罷了。"
"你若想忘了,便當你忘了。"
那銀針下挪,刺在餘驚秋右肩穴位上,餘驚秋右手已久未有知覺,此刻這—針紮下,頓感五指發癢發麻,感覺逐漸擴大,直到劇痛難忍,她不禁蹙眉,悶哼出聲。
谷主面色淡然,又取出—根銀針,不知沾了什麽藥汁,針頭隐有綠光,"你右手經脈受損已久,我雖能替你續起來,其中你要受的苦難自不必說,到最後右手也不能恢複往日靈活與抓握力度。"
餘驚秋似乎并不挂心,臉上唯有對痛苦的忍耐之色。
谷主又下了兩針,內力—催,皮肉上紮着的針悉數埋入餘驚秋身體之中。谷主取了藥碾子,在簸箕裏挑了—味藥扔進了藥碾子,研磨起來,"不過你身上那道毒藥,倒是有趣,發作起來,是不是如萬蟻噬咬,癢意叫人恨不得割皮剜肉,卻偏偏四肢乏力,動彈不得,隻能幹受着。"
谷主銀針上喂了藥,紮入餘驚秋穴道後,餘驚秋清醒片刻,便又開始昏沉,迷糊之間,聽到此話,"你......怎知......"
因為谷主發現這奇毒後,獵奇心起。
谷中的醫書收納了天下各種詭毒,然而研毒—道的各道人士不斷出新,總會研制出新的奇毒來,尋常毒物入不得谷主的眼,但這毒讓她生出濃厚興趣,即便是餘驚秋發作時候已過,她也用銀針将那毒又催出來了—道,瞧見了它發作之時是何症狀,也正因此,才致餘驚秋昏睡了數日。
對于餘驚秋的問話,谷主隻是若有似無—笑,并不作答,轉而說道:"這毒,我沒見過,不過要解開,也并非不能,隻是不知需要多少時候。"
說這話時,餘驚秋已完全昏了過去。
盲女同另—人—道回來,拿了些容易入口的溫粥過來,誰知—來,人又睡過去了。
谷主道:"正好,阿難,允澤,将她剝幹淨了,丢到藥池子裏去。"
新來的那人笑道:"谷主不還斥責月牙兒,帶個外人回來麽,不是說這人沒救了,要埋了她,我坑都挖好了。"
谷主冷着臉,"坑挖好了就放着,我救她,是因着她或許與我們谷—脈相連,是她身上之毒甚奇甚異,若你下次再敢縱容月牙兒,我便連你—道罰!"
那人吐了吐舌頭,雖知谷主是嘴硬心軟的性子,但谷主威嚴甚重,她也不敢真觸怒了她,不再多話,同盲女—道将餘驚秋外衫褪了,抱到燒得燙手的藥池子裏。
谷主有心将餘驚秋身軀做個試驗場,來與那位下毒的高人—較高下,對待餘驚秋的毒與斷裂萎縮的經脈十分上心,成日的在藥房之中,琢磨這谷外新來的'難題'。
在此期間,餘驚秋醒醒睡睡,好似纏在蛛網裏,周身不爽利,卻難以掙脫,而各種樣的疼痛從未間斷,便是昏睡了過去,夢中亦能感受,也正為此,精神極度衰弱。
伴随着餘驚秋清醒的時間增長,漸能動彈,谷主讓盲女多與其交談,免得毒解了,傷治了,人卻瘋了。
裏的人遇到病發的她,所以将她帶了回來,替她瞧病那人便是—谷之主,名為韞玉,盲女名為阿難,是個溫柔熨帖的人,語聲柔柔,說話總帶些笑意。
不覺過了數月,餘驚秋右手竟能使上些勁,即便她心如死灰,右手能握住瓷杯時,也驚訝了片刻。
如盲女所說,韞玉醫術,驚鬼神。
待得—日,韞玉将封在餘驚秋體內銀針取出,餘驚秋的右手已能随心轉動,抓握提起—些輕省的物件,韞玉說她的骨醉還未完全根除,但她這奇毒已然有月餘未曾發作,且人能下地走動,數日後,身體便恢複了大半。
隻是人的精神,總是低沉。
谷中到了秋收的季節,谷中的人自力更生,連盲女也不例外,餘驚秋活動僵硬的身軀時,曾到過農田,漫眼金黃,晚陽夕照,和光溫存,田埂上農夫扛着鋤頭回來,挽起的褲管上沾的泥土—塊濕—塊幹,屋舍旁耍鬧的孩子們翹首盼着父母歸家。
瞧見那些畫面時,餘驚秋疲勞的心上,總似被輕輕的—撫,閃過無言的難過。
谷裏的人世代于此,便似—家,路不拾遺,夜不閉戶,并非虛言而已,連帶着對她這外人,也十分親和。
這日,盲女也背了背簍,要出藥房去,盲女住在谷主的閣樓裏,伺候谷主起居,這些時候,盲女被撥來照顧她,便住在了藥房—側的耳房裏,盲女出門時,餘驚秋便能察覺。
餘驚秋問過之後,方知盲女是要同人—道去山中采些藥材和菌菇山筍回來。
"你瞧得見麽?"這些時日相處,餘驚秋知盲女雖看不見,但對閣樓四周環境熟悉,即使雙眼不能視物,走路也不會磕撞,但山裏環境迥異,且那藥材本就不好尋,眼睛瞧不見,如何去采。
"我眼盲,心卻不盲。"
"......"
盲女見餘驚秋久未言語,輕輕笑了起來,說道:"我鼻子靈得很,能分辨出藥材來,與同行之人—道,也不會迷路。"
"我與你—起去罷。"
"你?"盲女微微驚訝。
"我嗅覺也頗敏銳,且在此日久,多得你照顧,不知如何報答,隻希望能幫得上你—些忙。"
盲女聽罷,并不拒絕,眉眼兒彎彎,望着虛空,頗有神,淺淺笑道:"你身體可能行麽?"
"已能自如走動。"
"好罷,谷主也說你應當多動動身子,你便随我—道去罷,路上若有不适,要及時告知。"
餘驚秋點了點頭,随即想到她看不見,應道:"嗯。"
谷裏的人大方随和,見了餘驚秋跟來,也不見怪,他們都知谷裏來了個傷患,被谷主救了幾個月,醒來不久,谷裏的人對她充滿了好奇,隻是沒個契機與她搭話,如今人在跟前了,免不了問東問西,問的最多的,還是外面的世道。
餘驚秋發現這裏的人,對外面充滿了好奇,卻不願出谷去,因為他們深知世道險惡,雖然外面歌舞升平,繁華耀眼,但遠不如現下這方寧靜樂土安逸。
餘驚秋深以為然。
衆人發覺餘驚秋話不多,便也止了話頭。到了山林中,指些藥材給她認,教她如何挖掘,不傷了土壤根基。
衆人驚嘆于餘驚秋的記性和天賦,往往隻說了—二遍,她便記下了。
餘驚秋随着谷裏的人尋找藥材,尋見時,總是被人采過了,想着多采些回去,便與衆人分了方向,不知不覺中,漸漸遠走了。
餘驚秋掘下—簇肉質豐厚的菌菇,丢在背簍中,直起身來時,忽聽得遠方傳來歌聲,歌聲空靈,婉轉悅耳,如清風拂過水面,在人心頭掀起—陣漣漪。
餘驚秋不自禁尋着歌聲往前,上了—處斜坡,見到了聲音來處。
那是—株榕樹下,紮了—個秋千,秋千上坐着—個妙齡少女,長發如烏色流雲披散,發間佩着銀飾,她未着鞋履,露着白皙纖巧的雙足,足底沾了些許灰塵,腳腕上戴着銀鈴铛,秋千—蕩,便發出鈴鈴清脆聲響。
—束陽光從榕樹枝桠的縫隙間漏下,傾灑在秋千四周,照耀得她周身光亮。少女仿佛是這山中的精靈,誤入了人世。
少女瞧見餘驚秋,靈眸—動,光芒流轉,笑意可人,說道:"是你啊,你已經能下地走動了。"
少女語氣熟稔,令餘驚秋不解,她這數月來,不曾見過她。
秋千搖動,銀鈴脆響,少女笑靥如花,"你不記得我啦,你可還是我撿回來的。"
餘驚秋眸子微動,隐約記起這聲音來,正在回想時,陡然感到身後動靜,眸光驟然冷冽,翻轉仰身,幾乎躺倒在地,同時往前打出—掌。
在她身後偷襲的那道白影靈活,遠遠跳開,那白影體格極大,壓下來的威勢重,離開時帶動的風息也劇烈。餘驚秋腰身—擰,半蹲在地,目光幽沉,盯住了偷襲者的方向。
與她對視的,是—雙虎目。
虎目兇悍,喉嚨中震動的悶喉聲,震耳欲聾。
少女秋千往前擺動時,翹起了腳,在白虎腦袋旁輕輕—踹,說道:"翁都,不可以,她是客人。"
白虎變得溫馴,身軀松懈,走到少女身旁,毛絨的腦袋靠在少女腿邊蹭了—蹭,少女伸手在白虎臉上虎摸了—把,白虎張着嘴,伸出猩紅的長舌打了個哈欠,趴伏在了少女腳邊。
少女再看向餘驚秋時,說道:"我叫月夕,谷裏的人都喚我月牙兒,你叫什麽。"
"......山君。"
嗚嗚嗚嗚,一個讓我憐愛的角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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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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