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章 桃源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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餘驚秋牽着流兒回到了書屋,屋外聽得朗讀聲,餘驚秋忽然站定,問流兒道:"流兒,雖說是翁都偷了花蜜,但允澤說昨日瞧見你嘴上挂着糖絲,卻是哪裏來的?"

"那是阿遇家的花蜜,他偷拿出來給大夥分了,我想着受了人家的好處,就該信守承諾,不能出賣了他。"流兒拍了拍自己胸膛。

餘驚秋受其純真感染,眉梢浮現些微笑意,"既然守口如瓶,那你現在又怎麽跟我說。"

流兒咧嘴一笑,露着白白的牙,"因為我知山君絕不會告密,而且那明明是我守諾的證據,最後卻成了疑點,要是不被人知曉真相,不就太冤了嗎,就算別人都誤解,說我不好,隻要有一個人誇贊我,我就很滿足很高興。"

餘驚秋送他到屋檐下,在他進屋時,忍不住囑咐了一句,"回家後,不要再跟爹娘鬧別扭了。"

流兒撇了撇嘴,悶聲應了。

餘驚秋目送他進了書屋,依舊回去掃雪,她提着掃帚,握着的四尺來長的竹竿,與流兒的話,挑起她深埋心中的怨念,對一切不公的忿懑,難以排解,一念成嗔,心血來潮,以這掃帚做劍,在空地上練習起三毒劍法來。

竹把舞動的寒風攪亂庭院落雪,白雪亂飄,愈淩厲愈嚴寒,餘驚秋面若冰霜,一招劍式,從未有如今日這般施展的行雲流水,隻聽得卡嚓一聲,手中握着的竹把将院子裏的楊樹給刺穿了。

勁力震顫樹幹,樹上積雪撲簌簌落下,蓋了餘驚秋滿身。餘驚秋笑出聲來,當時她不願學,誰想如今這三毒劍法練得不比幹元劍法差,隻因這世間,任誰也逃不過愛恨嗔癡。

而她,即便是萬念俱灰,這恨,也深埋在了骨子裏,伺機萌發。

夜裏,她難以入眠,思緒活躍,想起了小時候的事,即便那麽遙遠,夜裏回憶起來,連細節也格外清楚。那是極靜谧閑适的一段時候,在虛假的安穩中,即便如今回首瞧,向日峰秀美濃綠的山色外滿是漆黑的泥沼,那段時候也必将是終生中最美麗而無可替代的,最終卻遭人生生損壞!

她師父必是料到有這一日,才早早交代了後事,那三條約定,如今亦是記憶猶新。

在黑暗中,她睜着的雙眼似夜潭幽深。

她會如流兒一般,信守承諾,待得完成了承諾,心中也就再無束縛了。

翌日,餘驚秋在倉庫中找到韞玉,韞玉正在歸納藥材,倉庫之中彌漫濃郁的藥草味,灰黃的色彩之中,韞玉的白發格外顯眼,餘驚秋向她說道:"韞玉,我要出谷去了。"

韞玉動作一頓,斜觑了眼她的神色,"外面的恩恩怨怨還沒嘗個夠麽......"

"罷了,你本也不是谷中的人,但有一句話我要給你說明白。"韞玉将墓頭回放進了藥櫃裏,将竹篩放在桌子上,語氣微冷,"山君,風來谷,不是什麽人都能随意來去的。"

餘驚秋來之前,便能猜到韞玉的反應,風來谷避世,不願接觸外人,能留下她一段時候,且費心醫治,已是不易,時間久了,她知道這些人有接納她為谷民的打算,她也曾動過心,覺得在這裏待一世也好,但她發現,原來自己內心,也會覺得不甘心,"這半年,多承你看顧,悉心救治我身上創傷,我知你是個心善之人。"

韞玉不輕不重,"哼。"

餘驚秋恍若未聞,"韞玉,你那日問我是什麽人,今日,我給你說說我的故事罷。"她得谷民坦誠相待,因而也不欲遮掩,隐瞞身份。

韞玉脫了罩衣,将衣裳擱在架子上,神色微愕,她從餘驚秋初醒那日,便瞧出此人歷經滄桑,身中劇毒,心裏更是千瘡百孔,因而問及身份時,餘驚秋含糊,她也放過了,不曾想餘驚秋今日會主動提起。

"事情要從我身世說起......"餘驚秋目光平淡,将孟家之禍徐徐道來。

韞玉聽了半頭,忽然神色一變,緊緊盯着餘驚秋,"你是孟家的人,你說孟家如今隻剩了你一人!你,這......"

餘驚秋神色茫然。韞玉沉聲道:"你可知風來谷原來的名字是桃源醫谷,先祖與孟家同出一脈,為了避世遷居,後來連名字也不得不更改隐瞞。"

餘驚秋沉默良久,"世事難料。"峰回路轉,機緣之下,竟還又遇到同宗的一日,她心中詫異愕然,浮現些微的喜悅,卻難有大喜大悲之情,便好似水潭,偶有漣漪,難起波浪。

兩人皆是沉着冷靜之人,韞玉緩緩接納這一事實後,瞧向餘驚秋,猶豫片刻,仍不禁詢問,"孟家當真隻剩你一人了?"

餘驚秋手指微微蜷縮,眼睫下垂,"是。"

"那孟家萬千醫書典籍......"

"隻怕早已付之一炬。"

韞玉手撐在桌上,斂眸望着虛空,似在思忖,咕哝道:"既然孟家早已不在,那她為何這麽多年也不回谷來......"

半晌,韞玉回過神來,又問道:"你既是孟家人,為何姓餘?"

"餘是外祖母姓氏。"餘驚秋便将自己被幹元宗收養一節,以至為何淪落到此大致說了。

故事不長,卻是半生坎坷,話盡之時,屋中悄然無言,良久,韞玉輕輕嘆息,"真不知該說你命薄命硬。不過,此等大仇,焉有不報之理,你要出谷去,我同意,隻是......"

韞玉在桌旁徘徊不絕。餘驚秋見她似有為難之處,問道:"是有什麽不方便的?"

bsp;韞玉沉默搖頭,少頃,她目光定了下來,說道:"你此次出谷,我希望你能為我尋一個人。"

"好。"韞玉對餘驚秋恩情極大,因而她一聽,便應了,隻是不解:這不是大事,何以韞玉如此為難,"別這麽快應承,你跟我來。"韞玉出了倉庫,将餘驚秋引到自己房中,韞玉卧房坐北朝南,将槅扇一開,滿室亮堂通透,一面山水畫的屏風将卧榻與書房隔開,韞玉自書櫃中取出一副畫軸,遞給了餘驚秋,示意餘驚秋打開。

餘驚秋打開畫卷,隻見畫中是個女子,溫婉明媚,秋水如波。

韞玉說道:"她叫蘇樵,原是桃源醫谷前任谷主,多年前罹患了一種怪症,典籍之中無有記載,她便自稱其為渴血症。病如其名,那使她對鮮血有異常的渴望,鮮血之于她,便似水之于人,人不能不飲水,她也無法長期不飲血,初時,她尚能克制自己,少量飲用獸血,後來,病情漸重,獸血甚至無法滿足她,她渴求着人的血液......"

餘驚秋見到韞玉眼中流露出哀傷之意,韞玉說道:"她是個極好的人,不願傷害他人,隻是這病症,谷中衆位醫術精湛的都束手無策。"

餘驚秋接過她的話,"她便出了谷,想要去尋孟家,或許合兩家之力,會有解決之法。"

"......是。"

餘驚秋明白了韞玉的為難,如今孟家不在了,蘇谷主卻還未歸來,要麽是去另尋良策,要麽便是天不眷顧,已遭不幸,天底下這麽大,找一個生死不知的人何其困難。餘驚秋将畫合攏,"我自當竭盡所能。"

"多謝你。"

韞玉是個嘴不饒人的,現下她深謝之下,其意赤誠,可見她有多挂懷那人。

餘驚秋手上拿着畫軸,不由得想起月牙兒。

"你打算幾時走?"

"待外年節過後。"

"再緩緩,你身上骨醉初解,我還要再瞧瞧,還有......"韞玉又翻箱倒櫃,找了半晌,這谷主,不是個擅長打理屋子的人,終于是找到了,拿出一卷書來,"這是我們這一脈的內功心法,純正溫厚,對敵不強,強在修健肉身,你體內有一股強悍的內力,尖銳霸道,那是把雙刃劍,傷敵亦可傷己,如若控制不當,便會損害自身,此心法可助你調理身子,也可助你早日馴服那一股內力。"

韞玉見餘驚秋有顧慮,未接過去,說道:"說起來,這也是你孟家本門的功法,你不必顧忌。"

餘驚秋這才雙手接過,"多謝。"

"罷了,罷了,你謝謝我,我謝謝你,已不知說了多少。"韞玉望着餘驚秋手中畫軸,輕輕嘆道:"她的事,煩你多費心了。"

"自然。"

餘驚秋辭別了韞玉,去到別院。也不知是不是月牙兒和白虎呆久了,天寒之後,主仆倆一個習性,白虎冬困,俯在屋內睡覺,毛絨的身軀極暖和,月牙兒往它身上一靠,不久也打着呵欠,睜不開眼,餘驚秋過來,她懶懶地招呼,"山君,今日不替先生代課麽?"

"月牙兒,我要出谷了。"

月牙兒一個激靈,猛地坐起了身來,"你要出谷了?今日?"

"還要等一段時候。"

月牙兒那又興奮又失落的複雜情感落下去一半。餘驚秋道:"但這一次,我不能帶你一道出去。"

月牙兒心裏一緊,手腳并用爬過來,擡着小臉,急匆匆道:"為什麽?"

"我有許多事未做完,你在我身旁,太危險,等我事情了結,你若還想出谷,我便接你出谷。"

"那要等到什麽時候。"

"我也不知。"餘驚秋沒法給出答案來。

月牙兒跳起來的情緒,便全然落了下去,她滿心滿眼的失落,她是個極乖順的少女,除了那份世俗難容的感情,她在心裏有過強求的念頭,其餘諸事,卻不會強求為難他人什麽。

餘驚秋雙手端着畫軸兩邊,見她苦惱,年紀輕輕,卻滿面愁容,她不知情字難解,欲勸月牙兒回頭,問道:"月牙兒,你知道蘇樵這人麽?"

話語一出,月牙兒臉色煞白,那雙眼睛,似遇到驚吓的白鹿的雙眸,美麗凄楚,"你怎麽......"

月牙兒瞧見餘驚秋手中的畫軸,"她是前任谷主,與我師父一道長大,幾年前出谷去後,再無音訊。我師父,我師父讓你尋她麽......"

"是。"

"山君,我能不能瞧瞧這副畫。"

餘驚秋将畫遞過去,月牙兒接在手中,緩緩打開,沖着山君一笑,"這是我師父畫的,我見過她的畫,多是山水花草,原來畫人,也這般栩栩如生。"

餘驚秋見到她忍不住的淚光,喚道:"月牙兒。"

月牙兒将畫還給她,說道:"花田前的山道是離谷的唯一一條路,有一處矮崖能眺望遠行的路,谷裏叫做絕武崖,師父極愛在絕武崖吹笛遠眺,她的目光總在絕武崖前離谷的路上,從不肯回過頭來,看看她的身後。"

白虎聞得動靜,踱步來,熱熱的舌頭舔舐月牙兒蒼白的臉頰,發出低低的咕嚕聲。

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Where stories live. Discover now