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章 杜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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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星宮侍衛封鎖了街道,這裏除了他們,無一個路人,其實不遠處就是城門了,看似百來步的距離,實則是千裏之遙。

四位将軍是多年的同僚,眼神一瞟,十足的默契,一齊上前,占了四個方位,将餘驚秋和郎烨兩人團團圍住。

餘驚秋和郎烨和韓楊兩位将軍交手,勉強打個平手,和蔣沈兩人相比,略遜一籌,他們四人齊上陣,他倆又怎麽敵得過,更何況現下,餘驚秋腿上添了傷。

老天爺絕人之路。

師姐弟命弦一線,前頭已然沒了路,但兩人絕不肯棄劍就死,反倒生出不畏死的孤傲來,橫豎是一死,硬生生扯着步子也得往前頭跨。

四位将軍似乎知道幹元宗的劍陣,兵器一亮,上來便将兩人隔了開來。

蔣将軍舞動金絲九環大刀,罡風陣陣,他這後背大刀堅銳,刀意霸道,步步緊逼;沈将軍那把步槊,刺、挑、掃、劈,剛猛又不失靈巧,似使的一把活物。

餘驚秋騰挪不便,以防守為主,劍風鑄三尺城牆,固若金湯;郎烨劍走龍蛇,騰挪變幻。兩人進退有度,一時間倒也抵得住蔣沈二人攻勢。

可一旦韓楊的刀劍加入戰局,餘驚秋和郎烨兩人便左支右绌,落在了下風。

楊将軍長劍如匹練,纏住了餘驚秋的劍。餘驚秋及時應變,楊将軍雖奈何不得餘驚秋,餘驚秋亦不能及時抽身。

沈将軍尋到機會,步槊一挽,似黑莽出洞。餘驚秋若要躲開,必得舍劍,若是舍劍,便是送了半條命,必死無疑,遑論她腿腳不便,也未必就能完全躲開。

危急之中,餘驚秋将另一手上劍鞘一挽,迎了上去,劍鞘鞘口穩穩迎上沈将軍步槊鋒刃。

她防住了,但這一瞬間,寸步難移。

就在這時,郎烨驚惶一聲,"師姐!"

對付郎烨的是韓将軍和蔣将軍兩人。這兩個男人都是用刀的,郎烨即便是以柔克剛,卻還沒到巅峰境界。

一力降十會,這兩男人憑藉着自身功力,卻是以剛壓柔,将郎烨壓得節節敗退,疲于應對。

所以這兩個男人,任何一人都能主動抽身,而郎烨難以阻攔。

就在楊沈兩人牽制住餘驚秋的一瞬,韓将軍猛然調轉了矛頭,刀來奇速,分明是往餘驚秋身上招呼去的。

郎烨因挂心餘驚秋腿傷,擔心她支撐不住,隻要得空,目光便往餘驚秋那方瞟,這時候也瞧見了餘驚秋分/身乏術。

若是韓将軍那一刀得逞,餘驚秋輕則重傷,重則斃命。

郎烨心頭一團火噗地燒了起來,燒得渾身滾燙,根根汗毛齊張。他想不到太多事,眼裏隻瞧見了那把刀,身子一轉,竟是将後門大開,後背毫無防備地露給了蔣将軍,自己直迎着韓将軍而去。他隻想趕在韓将軍那把刀落在餘驚秋身上前,攔下他。

韓将軍那刀,往天一揚,白刃反射着凜凜寒光,直射人眼睛,那刀該多利啊,砍在人身上,必然将人一刀兩半了。

這兇險一刀對準了餘驚秋腰側,直落下來!

風也沒郎烨身形快,他輕功比韓将軍好,後發先至,劍似銀蛇,刺向了韓将軍持刀的手臂。

而蔣将軍輕功不弱于郎烨,是以郎烨追擊韓将軍時,并未能逃脫蔣将軍的刀網。郎烨一抽身,蔣将軍的刀也緊随而上,輪了半圓,直劈向郎烨腰際。

韓将軍襲擊餘驚秋,是攻她無法抽身,無法防守,這一刀必中。郎烨和蔣将軍都是攻敵所必救。郎烨刺韓将軍手臂,盤算的是若韓将軍不收刀回防,他一劍下去,便能廢了他的手臂,他那一刀照舊砍不下去;蔣将軍一發腰斬,賭的是郎烨若不收劍躲避,挨上這一刀,連個全屍都沒有。

一切不過是瞬息間的事。

鮮血飛濺向空中,如紅蓮綻放,枯萎,散碎開來,往四處漂浮,似一粒粒珊瑚珠子,直落下來。

餘驚秋望了一眼,瞳孔縮緊,一雙明亮的眸子,光湮滅了。

一條手臂和一道人影同時撲落在地。

鮮血如緋紅花瓣也似,灑在他們身上,将眼前染得一片血紅。

韓将軍放心的将後背交給了蔣将軍,信他攔得住那個後生,毫不猶豫,一刀直取餘驚秋;蔣将軍以為惜命乃人之常情,這後生年少,還沒能練就一身龍膽虎魄,必然回劍自救!

兩人都猜錯了。

郎烨去得決然,不顧身後利刃,劍出無悔,青鋒一挑,斷了韓将軍臂膀,解了餘驚秋之圍,身後那把金絲九環大刀,他隻能以身受之。

蔣将軍長刀直入,開皮裂肉,直斬到郎烨脊骨,這把鋒利無匹的刀原是能将其腰斬,震懾于此子赤膽無畏,不由得停下來了。

這場變故,将在場衆人都撼動了,不由自主屏息。

韓将軍捂住斷臂傷處,鮮血将他手掌染得通紅,他臉白的似紙,忍不住痛嚎出聲。

楊将軍抽回了劍,叫道:"老韓!"上前來封點他的穴位止血,隻是創口太大,仍舊止不住血流。

沈将軍瞧了蔣将軍一眼,兩人都停了手。餘驚秋趔趄了幾步,跪倒在郎烨身旁,将他身子翻轉過來,隻見他左腹已被刀刃切開。餘驚秋封他身上要穴,于事無補。

餘驚秋雙手按住他傷口,鮮血粘膩,"阿烨。"

郎烨臉色慘白,毫無血色,唇邊血湧,望着餘驚秋,目光渙散,"師姐,咳......"

餘驚秋聲音喑啞,"我腿上受了傷,走不出去,至少你......你為何這麽傻。"

郎烨輕輕握住她的手,卻不知是否意識消散,聲音微弱,說起胡話來,"師姐,我們要一起回家去,回家去罷,到時,還要去接阿鏡呢。"

一陣酸澀尖銳的凄涼悲哀直沖上心頭,餘驚秋咬住下唇,眼眸中一層層淚波,她應道:"啊,一起回家去,還要去接鏡兒。"

聶禪帶着聶仲淵趕來時,正好聽見了這句話,阖上眼睛輕嘆了一聲,揚了揚手。

蔣将軍見了,眉頭皺了一皺,卻還是依着城主之命,對着餘驚秋提起金絲九環大刀。

秋将外裳脫了下來,綁縛郎烨的傷口,抵住郎烨脈絡,替他輸送真氣,對懸在頭頂的刀口視而不見。

蔣将軍手起刀落,便能立即了結她一條性命。

驟然間,一隻雀翎箭射來,蔣将軍虎目一瞪,刀鋒偏轉,将那箭矢從中劈為兩半。

士兵精神一振,持着武器,向着雀翎箭射來的方向戒備。

隻見一匹快馬從城門處直往包圍圈這裏奔來,士兵見了,不僅不出手,反而讓開了道。

聶雲岚停了馬,看到躺倒在地,渾身浴血的郎烨,又瞧了一眼腿上有傷的餘驚秋,目光環視,隻見四周之人,拿刀的拿刀,握劍的握劍,盡是她天星宮的人。

她一下子就明白發生了什麽。

她原是見城門口戒嚴,以為城中出了事,猶豫再三,還是放心不下家裏,誰知過來一看,不是有人對付天星宮,而是天星宮在追殺別人。

她像是給人打了一悶棍,看向聶禪,叫道:"爹,他倆是幹元宗的人,你為什麽......"

聶禪見失蹤的女兒回來,心裏松了口氣,臉上卻極為嚴肅,對一旁近侍喝道:"送二小姐回去!"

聶雲岚退了兩步,走到郎烨和餘驚秋身旁,質問道:"爹,他倆做了什麽,你動用這麽大陣仗,要對他們趕盡殺絕。"

"這事不需你管!還愣着做什麽,還不将二小姐帶回去!"

"別過來!"聶雲岚一把拔出身旁侍衛佩劍,"他倆是我的朋友,你不說清楚,我絕不離開!"

聶禪皺住了眉,沉聲道:"仲淵,将你妹妹帶回去!"

聶仲淵上前來,"雲岚......"

聶雲岚劍橫在身前,高聲道:"你跟我說,幹元宗對你有救命之恩,你從小教我,有恩必報,你現在又在做什麽,爹啊,我不明白!"

聶禪臉色陰沉,"對你爹有恩的,不是宗門,而是人,我現在所做的,便是報恩......你無需明白!你擅自離家一事,我還沒跟你算賬,還不回去!"

聶雲岚問道:"你要怎麽處置他們?"

"與你無關。"

"你知不知,他倆救了你女兒性命!他倆是你女兒救命恩人!"

"......"

聶雲岚将馬牽到餘驚秋身旁,看了一眼郎烨,止不住的愧疚,她原是要為兩人行方便,才送人到了雪域,私心裏還想他倆領略一下雪域風情,誰知是把兩人送進了虎窩呢,"餘姐姐,你們騎上我的馬走。"

餘驚秋擡起頭來看向她,聶雲岚心裏一揪,"你們走罷,這裏有我。"

餘驚秋望了她的眼睛一會兒,轉而扶起郎烨。餘驚秋一有動作,邊上士兵和幾位将軍,身體一緊,逼上前一步。聶雲岚握着劍,對着衆人喝道:"不許過來。"

餘驚秋将郎烨抱上了馬匹。

聶禪虎着臉,"動手!"

聶雲岚将劍一轉,抵在了自己脖頸上,"你們要是過來,我就死給你看。"

"你!"

聶仲淵勸解道:"雲岚,不要胡鬧。"

"胡鬧?我隻是遵循了父親教我為人處事的道理。"

聶雲岚眼睛盯着聶禪等人,手往側一扶,将餘驚秋也扶上了馬。聶雲岚對兩旁士兵喝道:"讓開!"

那些士兵兩邊為難,看看聶雲岚,又瞧瞧聶禪。

聶雲岚将手中的劍往自己脖子上又逼近了兩分,銳利的劍鋒将皮膚割開,鮮血順着流了下來。

聶仲淵緊張地聲調也變了,叫道:"雲岚!"忙看向自己的父親。

聶雲岚和聶禪這一對父女直視着雙方,目光炯炯,誰的眼神也沒有弱下去。

忽然,聶雲岚挑劍,一刺馬身。那馬匹吃痛,嘶鳴一聲,瘋跑了出去,士兵攔也不是,不攔也不是,馬匹沖開了包圍,向城門口去了。

士兵要追,聶雲岚飛身攔到衆人前,"不許追!"

士兵隻能看向聶禪,等候他的指令。

聶禪五指一握,咯咯作響,猛地轉身,背對住聶雲岚,對聶仲淵喝道:"帶她回去,沒我命令,不準放她出來!"

"是!爹......那兩人,還追嗎......"

聶禪一言不發,走了。

聶雲岚回頭看了一眼,馬匹去得隻剩一個黑點了,她渾身一松,長劍脫手。一旁士兵生怕她再做些什麽事,忙将劍撿了去。聶仲淵一揮手,兩人上前,将聶雲岚輕輕扣住,押回天星宮去了。

餘驚秋帶着郎烨出了城門,不敢停歇,禦馬直去,她握着缰繩,尋覓人煙,"阿烨,你撐住,我帶你去找大夫,待你傷好,我們回家。"

雪域人煙稀疏,又因為天星宮聚集了人流,大多百姓搬遷,除天星宮外,再無城池,其餘地方,隻有些零散村落。

日近黃昏,餘驚秋找到了一處村子,正是農家晚飯時候,各家炊煙袅袅。

餘驚秋在村頭下馬,馬托着郎烨,她牽着缰繩,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民屋前,問這人家,有無傷藥,村裏有無能看病的人家。

這裏都是男耕女織,早出晚歸的老實百姓,一見餘驚秋和郎烨血淋淋的,以為他二人惹上了什麽仇家,怕他們給村子裏帶來麻煩,又見提着劍,也不敢轟人,便将門戶緊緊閉上,一連六七家,都是如此,便是哀求也無效。

直走到村尾,住得個獵戶,不怕血,又有些治療外傷的本事,沒有将人拒之門外。

餘驚秋說道:"大哥,你發發慈悲,求你救舍弟一命。"

獵戶為難,滿臉不忍,"姑娘,不是我不願幫忙,但......"

"你這兄弟,已然斷氣了呀。"

餘驚秋恍然醒來,立即又失了魂魄一般,僵立在原地。

她隻覺得天空高遠,晚霞嫣然,雪域的景色和虎鳴山上的也沒有什麽區別。

風一吹來,拂動杜鵑花瓣,映得滿山通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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