樓鏡見餘驚秋的面都少了,步步縮緊的羅網驟然松開,餘驚秋倒有幾分恍惚,不過那看似對她放松的人,每每療傷,依然将身上扒個幹淨,在藥池子裏等她。
餘驚秋說不過她,被她一頓搶白。
餘驚秋眼中無奈,心中更無奈。
那人吃準了她的性子,一點不害臊,餘驚秋再心如止水,也總有一段時候,腦海裏放空,浮現那人芙蓉花也似被藥池熱水燙得嬌紅的肌膚,飄啊搖啊。
日子一天趕着一天,驅毒療傷過程雖苦,幸在收效喜人。
餘驚秋将最後一個療程熬了過去,隻需讓韞玉再觀察幾日,便能得個結果。
山道幽靜,滿地枯葉,踩在上面便會發出細碎的聲響,餘驚秋和樓鏡并肩而行,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路,正在折返。
餘驚秋這段時候修養,不能勞累,閑得渾身骨頭發酸,這才出來活泛活泛身子,正好遇上樓鏡,不放心餘驚秋一人,跟着一道過來了。
除去療傷,她們有段日子沒這樣安靜地待在一起了。
樓鏡很忙,除了守候在藥池,她幾乎全在修煉,沒日沒夜,回到了年少時癡狂的地步。
這是餘驚秋不怎麽見得到她的原因。
餘驚秋以為樓鏡是懸心谷外的事,想回風雨樓了,才有此行為,隻是她傷重毒發,一直未好全,樓鏡放心不下她,才耽擱在這裏,"鏡兒,韞玉說我的傷勢已在收尾觀察的階段,沒什麽大礙了。外面的恩仇,總要有個了斷,傷勢痊愈,出谷之日也就不遠了,你到時候有什麽打算?"
樓鏡眼睛黏在餘驚秋身上,總盯着身形瞧,目光深幽幽。這人身上原本就沒幾兩肉,經過骨醉複發一折騰,又消瘦了一圈,已到了瞧一眼便覺得弱不禁風的地步,樓鏡總想起韞玉說的'折壽',眉頭松了蹙,蹙了松,直到餘驚秋說話。
"嗯?"腳上踩着枯枝,卡嚓一響,樓鏡雙目茫然,看向餘驚秋,"你剛才說什麽?"
樓鏡腦子裏想着別的事,餘驚秋的話左耳朵進,右耳朵出。
餘驚秋耐心地重複一遍,問道:"出谷後,你有什麽打算?"
"先回風雨樓。"餘驚秋目光一移,落在樓鏡身上,樓鏡眉目平靜,直視前方,"我知道你心裏的意思:既然真兇已經查出,何必還在這渾水中繼續呆下去,身處漩渦中心,稍有不慎,便要粉身碎骨,還不如趁此機會抽身,是不是。但我得回去,得待在飛花盟,隻有待在飛花盟,我才能更快找到四師姐的蹤跡。"
"你......"餘驚秋欲言又止,抿了抿唇,郁郁不樂道:"你這一次大難不死,中原武林更會視你為眼中釘,肉中刺,在真相尚未大白之前,你确實待在江南......更為安全。"
債多不壓身,樓鏡一點不愁,笑道:"不見得,這次死人莊不僅一反常态,跑進忠武堂宅邸裏搶人,洩露了行蹤,給人摸到老巢,他們要是行事這麽猖狂不謹慎,怎麽會藏了這麽多年一直未給人發覺。不論是我們,還是中原武林,都撲了個空,藥夫子聽到風聲,提前一步就走了,早有算計。我怎麽看,這些事都和丘召翊脫不了幹系,指不定赫連缺也摻合了一腳,我毫發無損的回去,他們也不見得喜歡。"
餘驚秋愁眉深皺,"要是他們對你下手......"
"那正好,他們要有動作,我就好借此機會去找四師姐。"打蛇随棍上。
餘驚秋瞧了樓鏡半晌,眼神冷清,"你分析得頭頭是道,明知道死人莊是有人設計,怎麽還要一頭紮進去,若是當時我不在,你就......"說到這裏,餘驚秋神色沉郁,閉嘴不言。
樓鏡聲氣軟了兩分,"我當初以為你,你不在了......四師姐盜出的信又打破了我對樓彥的最後一點幻想,我想到這世間,我也就隻有三師兄和四師姐兩個親人了,我怕了,我怕她再出什麽事,而且當初事态緊急,不能容我細細計較,慢慢思量。"樓鏡鮮少感到怕,更少将怕說出口,打擊接踵而至,雲瑤出事就是最後一根稻草,她的情緒積累,已到崩潰的邊緣,無法向外發洩,隻能內向摧毀自身,她隐隐抱了一種玉石俱焚的念頭,如今想來,确實沖動了。
"我知道你救人心切,但也不能不顧惜你自己,即使你救回瑤兒,卻把自己折在那裏,也是徒勞無功。"
樓鏡想了想,笑道:"你說的話,我還給你,師姐訓人訓得頭頭是道,到自己,也是明知故犯。"
餘驚秋步子一停,側身不解地看她。
樓鏡握住她的手腕,餘驚秋下意識一掙,沒能掙脫,已被樓鏡牽了過去。餘驚秋手上的膚色蒼白近乎透明,青筋隐在皮膚之下,五指微微松開,尚未複原的右手,還不能抓握住她的手。樓鏡眼底黑雲湧動,"從死人莊裏出來,你身上添了多少道傷,沒人比我更清楚。我知道你救人心切,你又顧惜了你自己麽?"
想起那些傷,暴虐狂躁的郁氣填塞心胸,以至于樓鏡面上雖不顯,但語氣極冷硬,并非是對餘驚秋不滿,而是在生自己的氣,氣自己修為不夠,沒有護佑所愛之人的能力,隻能眼睜睜看着餘驚秋浴血受傷,那份無力比任何時候都刺激要強的她。
這才有她瘋了似的修煉。
餘驚秋隻感到被握着的手腕逐漸發燙,熱意順着血脈蔓延到心髒,她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,背在身後。
樓鏡壓下那股怒怨之氣,嘆了口氣,"算了,說遠了。不論如何,也不是今日就出谷。"
挑剔她單薄的身形,"我以為你還是多歇息兩日,将身體養好些,那骨醉狡詐吊詭,有一次複發,誰知會不會再來一次,你讓韞玉查清了,以後我們在外也能安心,出谷也不急這一兩日的。"
樓鏡并不問餘驚秋的打算,她潛意識中認為餘驚秋會跟着她一起走。
"鏡兒。"餘驚秋輕輕喚她,"出谷以後,我打算回幹元宗。"
冰冷的秋風卷落殘葉,呼呼風聲,如同悲鳴刮過耳朵。
樓鏡臉色陰冷下來,沉默許久,對餘驚秋要回幹元宗的擔憂和餘驚秋要與她分別的不虞,将她的心壓得沉之又沉,"好讓李長弘和樓彥把你剝皮拆骨,吞吃入腹麽,你忘了李長弘怎麽算計你的,那一窩子豺狼張着嘴等你呢,你還要回去?更何況,他們當年将你逼走,又豈會輕易讓你回去。"
餘驚秋見樓鏡異常焦躁,怎麽不知她在憂心什麽,安撫似的笑一笑,徐徐道:"今時不同往日,我不會再對誰下不了手,也不會枉信了誰。我和你不同,他們幾乎坐實了你有罪,但對于我的構陷,除了當初勾結外人,圖謀不軌外,也沒有旁的,隻那一條,也是不清不楚,糊裏糊塗,就我所知,陸師叔和吳師叔都是不信的,仍在尋我下落,不管他們為公為私,隻要與樓彥一派有分歧,便有我回宗門的機會。"
樓鏡心中煩悶難消,冷聲道:"你忘了四師姐麽,回了宗門又如何,到頭來還是身陷囹圄,難脫困境。"
"餘驚秋......你別回去了罷。"帶着絲懇求。我怕,怕你再經歷一遭天星宮,再經歷一遭死人莊。
餘驚秋搖了搖頭,她道:"鏡兒,你比我清楚,有些事,隻有回了幹元宗才好辦。要報仇,從幹元宗外動手,你要對付的是整個幹元宗,到時候就算是滅了宗門,殺了樓彥,天底下人也隻會說你弑師屠親,喪盡天良,在幹元宗內動手,隻需要對付樓彥,更能設法洗刷你的冤屈。即便是我不防,受人暗算誣陷,六年前的事重演,如今我也有自保之力,能從宗門的圍困之中脫身。"
樓鏡咬着下唇,氣悶地走在了前頭,"你都決定好了,再說有什麽用。"有時候餘驚秋和她很像,一樣的固執。
樓鏡悶聲走了許遠,一回頭,見餘驚秋緩步跟在後頭,風一吹把她的腰身勾勒出來,如今是纖柔不足一握,樓鏡步子不由得慢了下來,她心想:自己氣什麽呢,餘驚秋說得句句在理,她回幹元宗,确實才是對兩人最大的助力啊。
樓鏡咬牙改口,冷然道:"你回幹元宗也好。"
餘驚秋訝然,她頻頻感受到,樓鏡比從前好說話多了。
樓鏡瞧着餘驚秋神色,心底有些氣餒,隻聲勢依然強勢,"你在明,我在暗,我們'內外勾結,串通一氣'。"
餘驚秋眉眼一彎,輕輕笑道:"胡言亂語,你我又不是歹人。"亂用詞。
樓鏡冷笑,"如今在外人看來,可不就是我們是大惡人。"
"我知道,現在若是你有心,幹元宗你能回得去,甚至占據一席之地,日後你身在明處,以餘驚秋的身份,必然有不方便做的事,到時就知會我,我來辦。"
餘驚秋未置可否,而是叮囑道:"你找到瑤兒的信息,不要輕舉妄動,切不可如上次一般,先通知我,我同你一起救人。"
"我曉得輕重。"
"待我肅清宗門,點燃明燈。"
急風吹來,火紅的楓葉亂舞,水面暖光瑟瑟,晚陽的光無限美好,給餘驚秋的眉眼鍍上一層暖色,她說:"鏡兒,我就能接你回家了。"
樓鏡整個人都戰栗了一下,心像是風中葉,顫啊顫啊,怎麽也停不下來,怎麽也按捺不住。
好似為一句話着了魔,眼中酸楚,就要落淚,心口熱,身上熱,又将眼睛燒得幹澀發紅,一瞬洶湧而出的情緒,幾乎壓制不住。
想要抱着她,想要将她綁在身邊,永遠在一起,不想讓她走。
幹元宗到底是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,承載了無數的回憶和感情,她怎麽會願意将幹元宗拱手讓給仇人,讓仇人在虎鳴山上得意。
她不甘心的。
她怨恨山上的人,不怨恨那片土地。
她想要回去的。
餘驚秋都知道。
不知何時,樓鏡已經走到餘驚秋身前,抓着她的衣襟,不讓她後退。
餘驚秋的眸子裏有晚陽的金光,像是透射在水潭裏的光影,檀口微張,唇色因為虛弱而粉中泛白。
氣息灼熱而急促,目光似漩渦,吞噬着彼此的距離。
不過一指之隔。
餘驚秋身形忽然一晃,一片笑鬧聲突兀地插了進來。
兩人忽然醒神,卻原來已經回到村頭,下了學的孩子們三三兩兩瘋鬧着跑走。
"山君,真的是你,我們很早就想去看你,爹娘說你在養病,不能打攪,隻能等到你傷好了再去見你,你的病是不是好全了。"
餘驚秋側身面向孩子,喚道:"流兒。"
樓鏡自然而然松手,瞪着那孩子,殺人的心也有了,陰沉的目光刀子似的紮過去。那孩子一個激靈,茫然又害怕,往旁邊挪了挪,讓餘驚秋擋着他。
餘驚秋完全轉過去,撫了撫孩子的腦袋,臉色有些發白,似懊惱似悵惘地無聲嘆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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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Ficção Geral余驚秋天賦異稟,是武學奇才,溫良慈軟,得師父喜愛。 自小到大,不論哪方面,樓鏡總比不過她這師姐。 宗門生變︰ 這一日,樓鏡成了喪家之犬,人人喊打,天地之大無歸處。 而余驚秋即將繼任宗主之位,備受崇敬,前途無量。 風水輪流轉,不曾想︰ 再相見,余驚秋受盡苦難,身心俱損,失魂落魄,流落街頭。 樓鏡卻爬到了高處,鋒芒畢露,令人畏懼。就連余驚秋也成了她的階下囚,謫仙落泥塵。 "師姐,師姐......"樓鏡抱著余驚秋呢喃,"這世上,只有我明白你,只有你明白我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