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3章 長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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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裏在廣場上有一次大宴,相熟面孔太多,樓鏡和寅九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裏,瞧着酒席間觥籌交錯,推杯換盞。

流言總是傳得最快,樓鏡和她這'師兄'不清不楚的關系不胫而走,席間沒了小姑娘再來打擾,但對于敬酒的人是躲不過的,她也不能将人擋在酒桌外,不讓入座。

狄喉便是其中一個。

樓鏡遠眺着,那位于中央的一桌上滿坐着幹元宗弟子,屬于狄喉的那個位置空缺了出來。

樓鏡側目,狄喉正站在寅九身旁一步的距離,同那座位上的人低聲商談了半晌,想要同他調換座位。

已有五年多了,自那初夏裏私自下山去,想要查清曹如旭死因始,她再未能得與這師兄相謀一面。

如今她師兄全然退卻了稚氣,已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,英挺健壯的身軀總是磊落的挺直脊背,他有山岳一樣的氣質,劍眉星目,眼神總是堅毅無畏的直視前方。

他變得并不多,仍舊與記憶裏的一般正直,但初見時,若非他從李長弘那方出來,她無法一眼認出他來。

時間沖淡了記憶。

寅九座旁的人同意了換位,狄喉讓到一旁,将人送了過去,回來向衆人一拱手,入了座。

狄喉向寅九搭話道:"不知羅兄還記不記得在下。"

少頃,寅九點了一下頭。

狄喉滿斟了一杯酒,"那日不能與羅兄比試一場,實在遺憾,羅兄與幹元宗弟子比試時,在下看了全程,在下同門确實技不如人,但他也絕非外強中幹的無用草包,羅兄一招之內将他制服,是因為劍法與功力都已遠遠超越了他,才會将他如此壓制,羅兄武藝着實令人佩服,在下滿飲這一杯,聊表敬意。"

寅九取過桌上酒杯,也一飲而盡,酒水性烈,入喉辛辣。

狄喉見狀,頗為歡喜,關切道:"羅兄身體如何,可恢複了些?"

寅九點頭。

狄喉微微笑道:"不知幾時有機會,你我能較量一番。在下原以為自身劍法小有所成,今日在練武臺上一比,方知天外有天,在下這修煉還遠遠不到家。昔日......"狄喉遙望夜空時,神情有幾分悵惘,"在下師兄師姐在時,還有個努力的目标,如今上無榜樣,下無追兵,這修煉一途上,已快成那井底之蛙了。"

寅九放在桌上的手微蜷起。

大抵烈酒下肚,酒意微醺,狄喉話匣子打開了,對着一個外人,也不禁感慨往昔起來。

他原是師兄弟五個中,最沉毅冷硬的一個人。

樓鏡聽着狄喉詢問寅九接下來的去處與打算,目光遠望着李長弘那一桌,廣場上燈火明亮,她瞧見李長弘也正望着他們這邊,臉色不大好。

她這師兄這麽多年還是變了許多,當年尊師重道到了固執的地步,如今也會不顧長輩,抛下了同門一桌跑走。

酒至半酣,正熱鬧時,一位老者步上臺階,擡起雙手往下按了按,朗聲道:"各位。"字字清晰,壓過嘈雜人聲,明明白白傳進衆人耳中。

衆人不約而同望向高處平臺,隻見那裏站定的老者華發绛袍,精神矍铄,正是藏鋒山莊的老莊主。

這老莊主雖說輩分高,但也是客,他這客人走到上面去講話,東道主卻在一側垂手而立,順服得很。

這倒是挑起衆人好奇心了。

"各位,今日是個好日子,老夫得以看見各門派之中人才輩出,正道武林後繼有人,今日藉着這盛會的光,也請各位武林同盟做個見證,我藏鋒山莊要與南冶派結親。"

這已不是秘聞,消息早就流傳了出去,在場大半人心中都已有數,場下一片叫好聲。

老莊主慈和微笑,向衆人一拱手,"老夫腆顏偷個閑,今日這酒席,也算是兩家的定親宴。"

場下一片和氣笑聲,有人打趣道:"老莊主,這個定親宴省不省,怎麽也得與新人商議一番,可不能為了躲懶,就委屈了新人吶。"

"是啊,是啊。"

"老莊主,不知是足下哪位高徒要許配到南冶派中啊?"

樓鏡的注意力被這一句吸引,目光也掠到了老莊主的方向。

老莊主捋了捋長須,往臺階下招了招手,喚道:"扶光,來。"

那燈光中一襲湖藍衣裳的女子,姿容如月光皎潔,長長的眼睫半垂,輕抿了一下紅潤的唇瓣,微不可察地嘆息了一聲,再擡起頭來,面色肅然,長身挺秀,上了臺階,行止端莊,立在老莊主身旁。

場中忽然靜了一瞬。

衆人都曉得兩家要結親,卻不知是将誰許給誰。

老莊主握住扶光的手,牽着她到了霍朝跟前,握着霍朝的手,将兩人的手疊交在一起。

霍朝精于人情世故,懂得按捺情緒,但此刻,他眸子顫動着發亮,直望着扶光,握着她的手,難掩眉梢喜色,甚至忘了向老莊主說些什麽。

扶光不茍言笑,對着他,還是彎起嘴角,微微一笑。

場下響起些別樣的私語聲。

這扶光年少時就有過婚約,許的也是這南冶派的弟子,還是老掌門的親傳大弟子,霍朝的大師兄。隻可惜天妒英才,那人年少早夭,扶光直至如今也未嫁。

當時兩人連聘禮也未下,隻是兩人師尊口頭約定,雖說大弟子一死,這婚約也做不得數了,但畢竟有過婚約,如今又将扶光許給南冶派,還是當年良人的同門師弟,一些人難免有說辭。

老莊主不急不緩,從容說道:"此事老掌門早已知曉允諾,隻可惜身體欠佳,不能來主持,才将兩個孩子的終生大事全權托付給了老夫,老夫選擇在這樣的日子說出這樁喜事,也是想與各位同樂。"

到底是祝福的人多些,"恭喜恭喜。"

南冶派又上了一批新的好酒來,老莊主領着扶光和霍朝向各位武林前輩敬酒,仿佛這變作了一場婚宴。

樓鏡眼角餘光瞥到一抹玉腰奴的身影,正眼望過去時,那人影已經消失了。

酒席直到天色深黑方散。樓鏡回到住處時,玉腰奴已準備妥當,在院中等候。

玉腰奴自來南冶派起便神出鬼沒,大抵南冶派都弄不清楚有沒有請這麽個人,是以酒席時也沒來叫她出席。

今夜是極好的時機,武林人衆醉酒而歸,沉睡夢中,武會安然落幕,南冶派門人必然松懈,而那霍朝,沉浸在喜事之中,色令智昏。

玉腰奴要在今夜動手取劍了。

直到陰雲蔽月,天地黑暗無光,三道人影悄然從院落中躍出,往後山潛行。

存着劍的煉爐離老掌門修養的別院不遠,到那別院時,三人便已感覺到一股熱浪,壓過深夜的涼氣,一陣陣襲來。

玉腰奴道:"存劍的天爐就在前方,我一人去即可,你們不熟路徑,去了反而礙事,隻在此處接應我。"

兩人點頭答應,玉腰奴一轉身,足尖一點,幾個起落,便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
樓鏡望着她離去的方向,目光探究。

玉腰奴對這南冶派,可也太熟悉了。

兩人藏身暗處,但聞耳邊蟬鳴不絕,一旦靜下來,以兩人深厚功力,再小的動靜也能落在耳中,是以對方那壓抑隐藏着如游絲般的呼吸聲,也落進了耳朵裏,伴随着自己的心跳,一起一伏。

不知過了多久,陰雲散開,月光下下來,潔白的月色充滿蠱惑。

那更鬧耳的蟬鳴都淡了去,聽力似乎篩去了雜音,隻将對方的呼吸聲撅入耳中,變得格外清晰。

分明是該小心謹慎的時候。兩人總也忍不住有片刻的分神,去在意對方的呼吸聲,随着對方的吐息,或急或緩,到最後,雙雙急促起來。

兩人不由得側目,卻是不約而同的望向了對方。

月光在側,他們藏在陰影中,沉靜永恒。

錯愕。

樓鏡為自己的情不自禁蹙眉,寅九因自己莫名的舉動,而将目光偏轉了開。

就在下一刻,異樣的響動打破了兩人的沉默又怪異的氣氛。

那是獵獵風響聲,有人用輕功翻過了院牆。

兩人對視一眼,那人翻進去的是老掌門的別院,或許是沖着老掌門去的。

他倆若是插手,可能暴露自己,但玉腰奴取劍還未歸來。

樓鏡思忖片刻,神情冷漠,壓了壓手,示意不要妄動。

來人顯然未發現他們。

寅九往前踏了極小一步,被樓鏡攔下了,他收住了腳,聽了樓鏡的話,沒有行動。

他隻是微偏着頭,面具下的眼睛在暗中更加看不分明,隻有極幽淡的兩點光芒,他在打量着樓鏡,在觑視着她,在确定着什麽,似乎想要将她血肉扒開,将她看透,把她那顆心看分明。

樓鏡看不見他的神情,但從那個角度來看,知道他在注視自己,怔愣了一下,沒注意到自己冷硬的腔調放軟了一點,"怎麽了?"

她有野獸一樣的直覺,隻感到跟前這個叫寅九的人氣息忽然轉變了,就像江漢地區的氣候,火熱三伏天,一場大雨落下來,天氣急轉直下,變得十分寒冷。

寅九的目光隻是盯着她,好半晌才移轉開去,并未寫下隻言片語來回答樓鏡的問話。

那一瞬的冷漠疏離、摻雜一絲血腥的殺氣仿佛是樓鏡的錯覺。

兩人雙雙望向院落內,那深夜潛進南冶派老掌門的不知是什麽人,進去了半晌,竟未鬧出什麽動靜。

兩人不知他有什麽目的,但在那人潛進別院時的一剎那,兩人那敏銳的感官都捕捉到夜風送來的一絲涼意,那人将殺氣掩藏的極好,若非兩人修為特殊,甚至難以察覺。

但他們實實在在的感覺到了那人的殺意,來者絕非善類。

老掌門若是健壯時,毋須他們來插手多管閑事,但如今老掌門纏綿病榻,抵不過敵人暗施殺手,他們若在外幹看着,或許明日就能聽到老掌門遭人暗害而離世的消息。

南冶派喜事還未辦,就要先做白事了。

在樓鏡靜觀其變這段時候,另一處方向又有了響動,一回頭,隻見一人奔行如風,霎時來到兩人藏身之處。

來人是玉腰奴,她回來的比預定的時間要早上太多,她身形狼狽,束發散了開,長發披着,被夜風撩得翻飛,兩隻袖子不知何故破碎,參差破碎的地方有燒焦的痕跡,即便是在夜色裏,也可看見她雙手到小臂的顏色要深于上臂顏色。

玉腰奴背後背負着一個包裹,同去時背着的一樣,那是一個裝劍的木匣,雖不能看到裏面,但樓鏡憑肉眼感覺到木匣的重量有了增加。

樓鏡從玉腰奴的神情也能得知:玉腰奴得手了。

寅九忽然擡起手來,往別院一指。

玉腰奴疑惑的,"嗯?"她人皮/面具下的眉眼一展,促狹道:"小哥,我又不是你主子,也不能跟你心靈相通,你不說話,我怎麽能知道你是什麽意思?"

樓鏡瞥了一眼寅九,發覺他今日有些好管閑事。

樓鏡說道:"方才有一人潛進了別院,那人不簡單,藏着一身殺氣。"

玉腰奴打趣的神色微變,眉梢眼角的笑意沉了下來,漫不經心哼吟了一聲,"事到如今,還有人打着半死不活的老頭子的主意。"

"倒是不能不瞧瞧。"玉腰奴擡起頭來,足尖一點,飛身進了庭院。

樓鏡和寅九跟着她躍進庭院,踏過石子路,走到廊下,隻見廊道上橫躺着一個人。

玉腰奴看也不屑看,擡腳跨過了那人,往裏走去。

樓鏡走上前時,瞥了一眼,隻見那人雙眼圓睜,面色驚詫,已然斷氣死了,這是一具屍體,可僅從外表上,卻看不見什麽傷痕。

一擊斃命,且致命傷不易察覺,像極了一個殺手的手段。

有一臉詫異的神情。

別院的堂屋裏燈火葳蕤,将屋內人的影子投射到牆面上。

三人聽到屋內的交談之聲。

"老頭子一生以鑄劍為樂,不怎麽插手江湖中事,不記得招惹過什麽仇家,你是哪個派來取老頭子性命的。"

那人淺笑了兩聲,"你命中該有此一劫。"

那蒼老的聲音仍舊渾厚,極坦然,"老頭子如今打不過你,死便死矣,或早或晚的事罷了,隻不過想着死前死個明白。"

"恕難從命。"

玉腰奴嗤笑着踏了進去,"他這樣偷偷摸摸,躲躲藏藏,深夜來暗殺,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,隻會爛在肚子裏,又怎麽會說出去。"

屋中兩人,一人身形魁偉高壯異常,仿佛巨人,委委屈屈的縮在一輛輪椅上,這人須發戟張,面孔和發須都發紅,烈火一般的顏色,小臂壯碩,将輪椅扶手完全壓蓋住了,這便是南冶派的老掌門紀燃。

這人如此健壯,除卻眼底兩抹烏青與黯淡無光的雙目,實在難以想像這樣一個人,已然身患重病。

在紀燃輪椅前兩步距離外,站着一個身條精壯,穿着南冶派服飾的男子,他背對着門外的人,聽到聲音,霎時驚覺,卻不慌亂,他第一樣要做的事,不是回頭看門外的三人,而是運起右手,雙指并攏如電,直襲紀燃心頭。

危急之中,紀燃爆發出一聲虎吼,那手臂似開山巨斧一般砸下來,男人身體柔軟的太詭異,渾似沒骨頭,繞開紀燃一掌,誰知紀燃早知避不過,另一手護在要害,以手臂來主動承受這致命一擊,"要是隻能糊裏糊塗的死去,老頭子就不想早死了。"

這兩下一攔,給了玉腰奴三人前來助力的機會。

寅九和樓鏡一左一右,寅九內力一震,佩劍旋轉飛出,劍刃就要割到男人時,男人腳下一蹬,飛身後退。

劍從男人身前貼着飛到了右方,樓鏡伸手一接,握住了劍柄,劍刃一轉,發出一陣輕吟,便似游龍一般追着男人而來。

兩人這一套配合,行雲流水,沒有間隙,男人被逼得隻能撤身後退,出了屋子,到空間更廣闊的庭院裏,寅九一把短劍,也追了出去。

在月光之下,可以見到此人并未蒙面,露着臉,但那張臉,過分平淡,沒有使人記憶的特定,屬于見過一面,轉眼便會忘懷的面容。

樓鏡猜測這人易了容。

那男人見一擊不得手,驚動了旁人前來,想要逃走。樓鏡和寅九想要攔下他,可這人功夫太過邪門,整個身體好似一件絲綢衣裳,順着劍鋒柔順轉動,一時之間,竟難傷到他,更困不住他。

樓鏡和寅九又有顧忌,若是動靜鬧得太大,他二人也會受到牽連,是以并未窮追猛打。

男人尋到機會,衣裳一轉,似一陣旋風騰空,白色的衣裳遮掩住了視線,樓鏡和寅九追至時,見男人退了白裳,隻着一件貼身的黑衣,往遠處逃走。

樓鏡直追上去。

踏出去一步時,她和寅九同時感覺到不遠處還有人窺探。

樓鏡心念電轉,若是她未猜錯玉腰奴和紀燃的關系,讓玉腰奴和紀燃獨處,難保不鬧出什麽亂子來,她的劍還未取走,不能放任不管,而那暗處的人也不知是什麽來頭,為避免敵人調虎離山,隻留玉腰奴一人在此,可能應付不來。

但她直覺那逃走的男人不簡單,想要一探究竟,也不想放過,因而回頭向寅九道:"你留在此處。"

寅九腳步微頓間,樓鏡身子早已蹿遠,隻見小小一個黑點。

寅九立在院牆之上,足尖支撐着身軀,月色下如黑色的蝴蝶,輕盈翩然,他身形對着堂屋,卻在倏忽間,方向一轉,往煉爐那方的院牆飛身而去。

寅九動作極快,但那藏身在暗處的另一人更快,驟然間的爆發力,連他都有所不及。

那人似道小小的黑色閃電,一霎時便奔出許遠,寅九險些跟丢了她。

寅九路過一株柳樹時,折了跟柳枝在手裏,他将柳條折成小段,拿在手中。

那暗中窺視的人一時的爆發力強,卻不能持久,不過片刻,速度便慢了下來。

寅九拈指,将那小段的柳枝彈射出去,柳枝細小,其中蘊含勁力龐大,射在前方奔逃的人身上,那人悶哼一聲,跌落在地,滾成一團。

寅九幾個起落,追到他身旁。

那人連滾帶爬起來,還想要跑,被寅九一指上前,點中了穴道,提溜了起來。

藉着月光,看清是個女孩兒,十三四歲年紀,穿着黑衣。

這女孩兒擡頭望見他臉上慘白慘白的面具,又見月色下晦暗不明的神色,吓得打了個嗝。

寅九皺了皺眉,這般膽小,不像是殺手,應當與先前那人不是一夥的。

寅九提着她,回了紀燃的別院。

那邊廂,寅九和樓鏡追着那男刺客打到庭院時,玉腰奴與輪椅上的紀燃四目相對。

玉腰奴輕蔑道:"老頭子,你也有垂垂老矣,在輪椅上茍延殘喘的時候。"

紀燃的神色幾經變換,最後眼中發出一絲光亮,緊緊盯着玉腰奴,在确定後,手上顫抖着,似乎要撐着站起來,分不清惱怒還是詫異,叫喚道:"慈彌!"

玉腰奴将臉上那張人皮/面具揭了下來,滿是嘲笑,"師父,多年不見。"玉腰奴左右踱步,向堂屋中四望,"看來你過的并不好。"

紀燃握緊了拳頭,眼中一瞬間爆發出震懾人的光芒,那如山也似的身軀挺立起來,足以給人窒息般的壓迫感,"你還有膽子回來,暗中潛入門派中來,你有何企圖!"

"企圖?"玉腰奴語氣輕浮,"自然是來參加武會......"

玉腰奴臉色猛地沉下來,雙目寒星閃爍,冷冷地盯住紀燃,"順帶來瞧瞧霍師弟的定親宴。"

玉腰奴言辭尖銳,"師父,南冶派到了這一輩,就要沒落了,就算你煞費苦心,要以聯姻争強勢力,讓下一代能維護住體面,南冶派衰敗,也是遲早的事。"

紀燃一怔,拳頭狠狠錘在輪椅扶手上,"孽徒,你還有臉提及,若非是你,你......你早已不是我南冶派弟子,南冶派興衰存亡,與你無關。"

"我?我隻是喜歡一個人罷了。"玉腰奴狠厲的神情透出一絲悲涼,"師父,便天地不容麽?你們要活活的把我逼死!"

"是!不知羞恥,罔顧倫常,不天地不容!"紀燃氣血上湧,臉色更紅,氣喘了兩聲,直指住玉腰奴,說道:"如果說你的感情隻是悖道,你親手殺死師兄,那是畜生不如!若非你從小養在我膝下,我早一劍結果了你。"

玉腰奴聞言,捂着面上的疤痕,隻覺得時過境遷,臉上傷痕還隐隐作痛,"我喜歡她,此情天理難容?呵呵,不是天理難容,師父,是你們,你們難容。"

玉腰奴的目光變得哀傷,"她也難容,我從來就不敢讓她知曉這份感情,師兄......"

她痛恨之意驟起,眼神通紅,猶如發狂,牙根緊咬到臉頰抽搐,"我的好師兄,他知道了,他知道便罷了,唾棄便罷了,他卑鄙無恥,将我的愛慕诋毀成畸形的觊觎、心思龌龊的偷窺給扶光知道,讓扶光疏離我,他卑鄙無恥,口口聲聲仁義,要矯正我的邪念,師父,你便聽從他的話,要将我許配給一個我不愛的男人!他惺惺作态,做出幾分真情模樣,就騙過了你,騙過老莊主,讓你倆給他和扶光定親......"

紀燃驟然打斷了她,"你師兄是真心喜愛扶光!你是年少糊塗,執拗,他不想讓你一錯再錯下去,才趁早挑明了,不讓你彌足深陷,這對你,對扶光,都好!若換了我,我也如此做。将你許配給別人,是我的主張,與你師兄無關,給他倆定親,也是我和老莊主的主張,你師兄并未請求,你該恨我啊,你該殺我啊!你師兄真心為你,就是面對你的挑戰,與你交手,也不曾下殺手,你卻趁着他的留情,一劍刺穿他的胸膛!你,你好啊,你好的很吶!"

玉腰奴癡笑着,笑意邪肆,整個人都恣意開來,感受回味當時的愉悅,"我隻是想通了,師父,那一刻,我心裏無比暢快,我約束了自己十多年,我隻是不想再克制自己了。"

玉腰奴神情一轉,陰狠決然,注視紀燃,寅九捉着那女孩兒走到了屋外,玉腰奴向着紀燃說道:"我恨他,不想再跟他虛僞的兄友弟恭,他毀了我的所有,我不能原諒他,我想殺他,所以我殺了他。而如今我想要的,師父,我也不會再忍讓了。"

紀燃臉色驟然蒼白,"你要做什麽?"

"她能答應嫁給霍朝,說明她也并沒有多喜歡大師兄。至于霍朝,那個廢物,不配得到她。師父,扶光會是我的。"

"你!"

玉腰奴冷笑道:"師父,你看,天道也沒有多昭彰,繞了一圈,扶光還是會回到我身邊來,你們當初做的一切,隻是一場笑話,傷害了所有人的笑話!"

紀燃踏前一步,還未出手,玉腰奴已然指出如電,點中紀燃穴道,紀燃倒退兩步,倒在輪椅上。

"師父,你好好歇息,等着日後的'喜訊'罷。"

玉腰奴走出屋外,瞥了眼寅九,目光下挪,瞧了眼她手中鉗制的人,道:"回罷。"

寅九看了眼滿園的人。玉腰奴說道:"若無緊急事務,不會有人到別院來,我們至少有三日閑餘,足夠給我們下山和捉拿扶光了。"

玉腰奴背着劍匣,寅九挾着那女孩兒,一同回了住處。

玉腰奴見了紀燃一面後,心情陰郁非常,将氣撒到了那小姑娘身上,不知從哪兒尋了根□缰繩,将那女孩兒五花大綁,吊在房梁上。

寅九從玉腰奴和花衫的談話之中得知,原來玉腰奴如此順利取得鑄劍的原因,全在柳卿雲。

這一次武會的魁首獎勵,是南冶派煉爐的一把好劍,任優勝之人挑選,自然那把掌門開爐封存多年的神兵除外。

原本在今日下午,酒宴之前,會有人帶領柳卿雲去煉爐取劍,但霍朝沉浸在定親的喜悅之中,将這樁事疏忽了,而柳卿雲也不着急,是以一直拖到酒宴過後,柳卿雲無意中提醒了一句,南冶派才派人領着柳卿雲去往煉爐。

玉腰奴去時,煉爐的各處大門都打了開來,機關也關閉了,她悄然繞到深處取劍時,掌門專用的爐坑已早有了人光顧,便是這一身黑衣的女孩兒。

這女孩兒想要盜取掌門鑄就的神兵,可惜她不懂南冶派的規矩,不知怎麽取劍,更沒有南冶派獨門內功,忍受不了如此高熱的溫度,是以沒能拿下劍來,給躲藏在暗處的玉腰奴取走了。

這女孩兒一直暗中追着到了別院,不曾想這聽牆角沒聽到幾句,就給人捉住了。

玉腰奴還未來得及審問那女孩兒,院子裏風響,花衫推門出去,隻見樓鏡披着夜色走來。

玉腰奴問道:"追到人了麽?"

"我一直追着人,瞧見他潛入了曹柳山莊的住處,便折轉了回來。"

"曹柳山莊的人?"玉腰奴眸光冷冽,思忖道:"曹柳山莊何曾有這樣一號人物。"

樓鏡冷笑一聲,"是障眼法也說不準,臨近的就是忠武堂,丐幫,他也許是铤而走險,進入曹柳山莊,從曹柳山莊回到住處,雖有風險,但若事成,可将嫌疑甩到曹柳山莊身上。"

玉腰奴似笑非笑,"今夜的曹柳山莊可真忙亂。"

樓鏡聽她話語意味深長,瞥了一眼掉在堂中的人,問道:"這人是誰?"

"當時藏在院外的人。"玉腰奴拍拍劍匣,"嗅着這把劍的味道追過來的。"

樓鏡上前解開遮住女孩兒嘴的布條,這少女目光顫動,不安地四望,似乎格外害怕,縮了縮脖子,大抵恨自己不是隻王八。

"你是什麽人?"樓鏡抽出匕首,鋒刃緊貼着女孩兒臉頰肌膚,陰恻恻說道:"我耐心有限,沒工夫和你繞彎子,我說一句,你答一句,答不出來,我就片你一片皮肉。"

少女吓得打了個嗝,淚花兒在眼眶裏打着轉,不敢掉下來。

"你叫什麽?"

少女老實答道:"飛天鼠。"

玉腰奴一挑眉,飛天鼠,她略有耳聞,江湖上有些名氣的小飛賊,大本事沒有,但輕功一流。

而寅九聽到這話,卻是擡起頭來,雙眼微睜,注視着少女,唇瓣微啓開一絲縫隙,難言的哀傷彌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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