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章 喂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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寅九抱着樓鏡回風雨樓時,一路上心慌不已,即便略通醫理,知道樓鏡這是外傷,是失血過多,體力透支才致昏迷,仍舊健步如飛,身形施展,幾乎隻能見一道影子,将裘青等人遠遠甩在了身後。

自半夏離開,風雨樓中就沒有大夫。人難免有個風寒傷痛,更何況身在江湖,少不了有刀瘡劍傷,樓鏡一直有心再安置一個大夫。

一年多前,偶遇了傷重的餘驚秋後,她便招納了一位大夫在樓中,安置在半夏以前的住處。

寅九帶着樓鏡直沖進了藥房。

樓鏡身上最重的傷是肩頭那一處,鐵鈎抓進了血肉之中,下面還懸挂着斷裂的鎖鏈,傷處血肉模糊,樓鏡隻怕将鐵鈎強行拔出,傷了筋骨不說,創口還會流逝大量鮮血,因而未曾動它。

大夫處理傷口,頗費了些功夫,鈎子挨住了骨頭,得一點點取出來,不能将傷處擴大。

其中痛楚讓昏迷過去的樓鏡緊蹙了眉頭,輕微抽搐,不自覺地呻/吟。寅九雖封住了樓鏡肩周穴道,鐵鈎完全取下來時,仍有不少血水溢出,樓鏡的臉色愈發蒼白。

大夫縫合創口,敷藥包紮,便去下去藥房裏熬制內服的藥。

寅九坐在樓鏡身旁,凝注她許久,手背伸出,滞在空中,半晌落下,輕輕拂開樓鏡臉頰上一绺亂發,指間在肌膚上一滑而過。

門外響起急亂的腳步聲,寅九站起了身來,往外就走,原來是裘青趕了回來,氣喘籲籲地倚在門邊,"寅,寅九,你也跑,跑太快了,鹓扶大人怎麽樣了?"

寅九點了點頭,示意無事,越過了他,自行離去。

傷筋動骨一百天,樓鏡雖是習武之人,筋健骨強,少不得要在病榻上纏綿幾日。

樓鏡親手殺了屠夫,罪魁禍首伏誅,昏迷前又見到趕來的寅九和裘青,心知後事他們自會料理,心底也就不急着找裘青來詢問。

直到傷勢好轉,創口開始長攏,肩膀能小幅度動彈,樓鏡才叫了裘青來問話。

"鹓扶大人。"裘青站着床前。

婢女拿來兩個靠墊,扶着樓鏡靠坐着,"那日你們是怎麽找到屠夫老巢的?"

"這事兒說來話長,二月二那天夜裏,我和寅九跟随在大人你身後,忽然聽到有人叫起來'強搶民女',心裏想,果然被大人言中,屠夫那狂徒,膽子大到在花朝節動手。"

樓鏡冷笑道:"人多反而成了他們的掩護,而且花朝節各家女兒祈福,在外走動,環肥燕瘦,讓他們更容易'挑貨'了。"

裘青想到屠夫在風雨樓的地盤上如此撒野,不禁咬牙切齒,"實在猖狂,如今割了他的腦袋,殺雞儆猴,周邊那些蠢蠢欲動的人也該安分安分了......"

"好了,我被人帶走之後如何?"

"屬下臨危不亂,立刻想到那是聲東擊西之計,讓寅九尋着動靜去追捕劫走大人的賊人,而屬下則帶領手下去捉拿那聲東擊西的賊人同夥。但是寅九路上遭人阻攔,跟丢了賊人,屬下倒是捉拿到那個大喊'強搶民女'引動人群混亂的賊人,隻不過......"

樓鏡冷淡道:"隻不過他服毒自盡了。"

"大人英明。"

樓鏡掃了他一眼,目光仿佛看透了他胡亂攬功。

裘青尴尬笑了兩聲,老實很多,"我們還沒問話,那小子見跑不了了,咬破了嘴裏的毒藥自盡了。"

"想來這也是孫莽他們總捉不到人的原因,這些人狂,動起手來倒是很有條理,又不畏死,但凡被捉,無計脫身,迅速自盡,不給人問出一點線索的可能來。有道是燈下黑,屠夫深知此理,又将藏匿之處設在城中,在風雨樓眼皮子底下,誰能想到。"

"他有張良計,我有過牆梯,任他如何有條理,最後還不是死在大人手上。"

樓鏡對裘青的奉承一笑置之,"後來你們是如何找過來的?"

"寅九追着人到了城南民坊,在那裏斷了蹤跡,城裏外散步了我們的眼線,并未發現什麽動靜,我就心想,屠夫的老巢或許就藏在那片民屋裏。"

"那裏巷道縱橫,民屋錯落,這麽大一塊地方......看來,你們來得倒是快的。"

"這倒是多虧了寅九,嗅到我們捉拿的那人身上有麻油和布匹染料的味道,縮小了範圍,我們才這麽快找來。"

樓鏡挑了一下眉,"心思倒是仔細,人呢?"

裘青愣了一下,"誰?"

樓鏡懶懶地斜瞅了他一眼,"寅九。"

"這些天他大門不出,二門不邁的,估摸着在自己院子裏練武罷。"

樓鏡嘴角一沉,神情帶着也冷了下去,她醒了這麽些天,沒見到寅九來過一次,"倒是老實得很吶......去把人給我叫來。"

裘青呆了一下,"誰?"

樓鏡擡起眼皮瞪着裘青,寒氣森森,"寅九。"

裘青一哆嗦,"屬下這就去。"

裘青逃也似的迅速離開,寅九卻過了很久才來。

樓鏡說道:"将桌上的藥拿來。"

寅九端起桌上的藥,走到床畔,樓鏡比昏迷當日氣色好了很多,終究是習武之人,恢複得快,寅九将藥碗遞給她。

樓鏡瞅着寅九,笑道:"我肩上有傷,活動不便,你來喂我。"

寅九,"......"

寅九瞧了眼屋外,樓鏡說道:"你不必看了,大夫已出去采辦了,等你尋旁的婢女來,藥都涼了。"

寅九便知樓鏡是存心的,就是肩上受傷,另一條臂膀也能動彈,她不是個嬌氣的人,一手端着藥碗就能一飲而盡,用不着人喂,她就是存心的。

明知她存心,寅九也無法放下藥碗另去尋人,這大約就是來時,為何猶豫了。

寅九坐到床畔,用湯匙一勺勺喂她,柔軟的唇瓣貼住瓷白的湯匙,抿進苦澀的藥汁,她一口口喝着,眉頭也不皺,眼角倒是帶着些笑意,仿佛這是一碗糖水。

"這麽多天,你一次也沒來看我,現在還是我讓裘青叫你來,你才過來,你一點也不在意我的傷勢?"

寅九隻是喂藥。

樓鏡抓握住了寅九的手腕,直直盯着寅九,"但我聽說,我昏暈過去的時候,是你将我抱了回來,裘青拍馬也追不上你,你着急了。"

寅九仍是沉默,樓鏡松開了寅九的手,向着床旁的櫃子擡了擡下巴,說道:"我該換藥了。"

将半邊衣裳褪下來,露出臂膀。

樓鏡背向着自己的寅九說道:"在思量山上你手腳麻利,怎麽現在倒磨磨蹭蹭。"

寅九身子微轉,側對着樓鏡。

樓鏡豁然開朗般,"寅九,你是不是對我動心了。"

寅九面具下的臉變得煞白,腦袋不自覺地搖動,想要否認。

"若是沒動心,你為什麽不敢正眼看我。"

寅九手上緊緊握住那藥貼。

樓鏡唇線牽長,眸子促狹地彎起,"我的藥貼都要被你揉爛了。"

寅九側過頭正眼看向樓鏡,隻見她衣衫半解,慵懶地半卧,将受傷的肩膀放在外側,若沒有那惡劣的笑意,真可謂是風情萬種。

樓鏡能動彈,還動彈得很歡。

寅九将藥貼往桌上一拍,震得瓷碗和湯匙跳起。

寅九大步走出屋去,頭也沒回。

樓鏡伸出手,将藥貼拿在手中把玩,眉睫微垂,柔和地淺笑起來。

寅九出門去後,走不遠,遇上了扶光和玉腰奴二人攔路。

玉腰奴為了無人攪擾,特意找樓鏡要了一處安寧靜谧的院子,可如今她倆卻是這風雨樓裏最吵擾的,似乎在哪兒都能見着這倆人。

扶光面色倦憊,這樣一個昂揚明朗的人,也幾乎被耗得喪氣。

玉腰奴圈禁了她,她不是沒試過逃離。若同玉腰奴講道理,最終總是被其恬不知恥的大膽言論鬧得羞惱難言;若是動手,她內力被封,又被下了藥,不是玉腰奴對手,動起手來,總會昏迷過去,第二日在自己床上醒來。玉腰奴讓她出宅院,卻不讓她出城,似菟絲子,緊緊纏着她,她走哪,她跟哪。

玉腰奴在她身旁時,總是笑顏滿面,除了放她離開,解開她內力,幾乎是有求必應,她即便是偶有怒火發洩,玉腰奴也渾不在意,玉腰奴也未曾觸碰她的底線。

以至于扶光發覺玉腰奴徹底變了,是強盜,是無賴,卻也難以深惡痛絕,與她決裂,狠不下心以極度憎厭的姿态去猛烈的反抗她。

兩人達到一種怪異的平靜,彼此拉扯消磨。

扶光因此身心俱疲,感到自己身陷泥潭,難以掙紮。

"扶光,你要去哪?"

扶光目光滑向玉腰奴,"我想出去走走。"

"這幾日都不見你動彈,難得你有興致出去走走,你想到哪去,城東新開了一家茶樓不錯,我們上那去聽聽說書。"玉腰奴興致勃勃。

扶光正視向前方,"我想一個人走走。"

玉腰奴微笑道:"你知道我不會讓你離開的。"

"我不過是在街上走走,不會離開,這城內城外有不少你的眼線罷,我也離開不了。"扶光淡淡道。

玉腰奴沉默了一會兒,"好,我知道你,一言既出,驷馬難追,說不會走,就一定會回來。"

扶光走後,玉腰奴嘴角沉了下來,不知在想些什麽,許久轉過身來,看見了寅九,臉上露出漫不經心的笑,"是你啊,樓主的傷怎麽樣了?"

寅九點了點頭,示意無礙,往自己的住處也離開了。

玉腰奴看向藥房的方向,幸災樂禍,"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兒去。"

卻說扶光出了風雨樓,漫無目的,在大街上閑步,時不時左右瞧上一瞧,領略江南的風土人情,同中原一般民豐物阜,但富麗之下,也絕不了乞丐的影子。

有幾個乞丐在綠柳叢下耷拉着,扶光取出銀錢,放入他們的破碗中,乞丐擡頭看她,她已站起身來,望向前方。

扶光似乎好奇這繁華城中有多少乞丐栖身,順着乞丐的蹤影前行,越往前走,街道越是冷清,越是破落,直轉入一條死胡同,入口兩邊坐着乞丐,靠在牆壁上歇息,見人過來,站起了身來,上下打量了她一眼,放了她過去。

胡同裏還有些乞丐坐着休息,目光紛紛望向她,她一身白衣,與這裏的髒污破亂格格不入。

盡頭有一道小門,從門中進去,是一間廢棄的民房,屋中昏暗,唯有頂上破洞,洩露下一縷天光。

屋內有一人走來,一身衣裳縫縫補補,像是無數碎布拼湊而來的,蓬頭垢發,手中握着一根竹棍,向扶光一抱拳,稱呼她為,"扶光女俠。"

扶光望着這人面孔,心想從未見過他,便問道:"你怎麽認得我?"

那人道:"在下丐幫弟子崔順。"

扶光還以一禮,"失敬。"

"女俠失蹤後不久,南冶派和藏鋒山莊便得到了消息,苦覓女俠蹤跡不得,求了我們幫主出手,幫衆尋着線索一直到了江南,我雖未與女俠謀面,卻見過藏鋒山莊給出的女俠畫像,所以二月二那晚,才能認出是扶光女俠。"

二月二那一晚,花朝節熱鬧,玉腰奴也拉了扶光上街,那場動亂蔓延了整條街,一人趁亂往她手中塞了一張字條,便是玉腰奴拉着她,就在她身旁,但人來人往沖擠,她也難以察覺這手下的小小動作。

扶光急着問道:"崔大哥,家師和南冶派掌門近況如何?"

崔順輕嘆一聲,"令師為女俠失蹤一事擔憂不已,唯恐女俠為飛花盟死人莊所害,南冶派老掌門身體一直不好,門中弟子憂心老掌門受不住打擊,所以也一直瞞着不曾告知老掌門。"

扶光聽罷,愁眉輕蹙,"是弟子不孝,累得長輩擔心。"

"女俠毋須挂懷,如今找到女俠,一切好說。不過......"

"不過什麽?"

"不過我們潛入江南的丐幫弟子,原來是為了查探死人莊的蹤跡,如今人手不足以護送女俠安然回到藏鋒山莊,還需幫中弟子送回了消息,讓藏鋒山莊派遣援手,商議定奪營救之事,在此期間,還需委屈女俠一段時日。"

扶光點頭道:"我明白。"

"若無緊急之事,你我之間,少見面為妙,免得賊人發現端倪。"

"這是應當的,崔大哥,萬事小心,我出來已有些時候,也該回去了。"

扶光轉身離去時,崔順忽然叫住她,問道:"女俠對囚困你的人的身份有沒有線索?若是知道對手是誰,我們動手時也能有幾分把握?"

扶光停住了步子,沉默良久,看向崔順,說道:"慈彌。"

崔順眼中有片刻的困惑,像是沒聽說過這一號人物。

扶光眉眼輕垂,"隻要将這人說給家師聽,家師會明白的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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