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來就是一封回信:大嫂,大哥尚在閉關之中,此事幹系重大,師父已有耳聞,我會盡量勸說他老人家。
樓鏡已能知曉,這兩封信,一封出自焦岚之手,一封出自樓彥之手。
不知是過了多久,焦岚沒有信再來,倒是樓彥又送出一封信:大嫂,你知道師父是最公正不過的,陽神雖然改過,罪孽不會憑空消失,多少人命喪在她手中,仇家要來尋仇,人之常情,孰是孰非,實難定斷,聽師父言下之意,就是出面,也是請各門派來公斷,以陽神身份,隻怕最後也難逃一個死字,大嫂插手這場紛争,一味維護陽神,傷及不少人的性命,宗內師兄弟間頗有微詞,依小弟之言,大嫂先回宗門,從長計議。
樓彥這話不知真假,樓鏡認清了樓彥真面目,再難相信他,自然覺得滿篇謊言,但那時焦岚看樓彥,是小叔,是師弟,是至親之人,若連他都不信,還能去信誰。
從焦岚回信中,可見她并未懷疑:別人殺到我跟前來,難道我不還手,孟兄弟已經喪命在他們刀下,想他孟家累世行醫,救死無數,陽神有過,孟家全家受誅,他們不愧心,遑論小人打着複仇的幌子,是謀求孟家金方靈藥而來。孟家女兒失怙,仇人一路趕盡殺絕,我不能棄之不顧。還有一事,我已有身孕,讓你大哥速速出關,萬事需他主持。
樓鏡看到這裏,忽然想起餘驚秋來,孟家兩個女兒,一個詹三笑,一個餘驚秋,出事之日起,家仆抱着餘驚秋與陽神等人離散,不知主母去向,萬般無奈之下,一路小心躲藏,去往幹元宗。
餘驚秋最終被樓玄之收養,這麽大的事,再怎麽隐藏,都必然會被當時的一宗之主呂克己知曉,餘驚秋還在幹元宗裏,就說明呂克己默認了這件事,這位師祖并非公正到不近人情,他是憐憫孟家的,不說陽神如何,若是焦岚帶着人回歸宗門,至少兩個孩子都能得他庇護。
但是樓彥信中措辭,分毫之差,竟完全是另一個冷冽氣氛,好似呂克己毫不容情,要嚴懲這飛花盟舊黨一般。
樓彥再回信,字跡已經不同,從信中內容來看,竟是樓玄之所寫:岚妹,孟兄一事我已知曉,二弟說你有了身孕,已有幾月?這孩子來得也太是時候,我聽聞畢方鳥沈仲吟也與你們一道?此人狡詐多變,暴虐無常,是飛花盟之人,實在不宜同行,免招非議。二弟會繼續勸谏師父,你在何地,你一人在外難以應付,我來尋你。
這信粗略看來似無問題,但若有心,那'已有幾月'和'這孩子來得也太是時候'便格外刺眼,可說是心疼焦岚,在外奔波,還添了負累,也可說是懷疑,焦岚這孩子懷得太湊巧,太不是時候,更何況這話後面,緊接着就是問沈仲吟的事。
樓鏡不知焦岚看到這封信是何反應,但她看到這些話,心底一涼,在外受盡苦楚,卻還要忍受枕邊人的懷疑,若是換做她,心裏隻怕已經憋了一口怨氣了。
樓鏡繼續理着信,焦岚再回信時,已經告知了自己所在,彼時陽神已死,焦岚快要臨盆,她已是身心俱疲,隻待樓玄之到來,有個依靠,再将詹三笑帶回幹元宗,陽神已經不在,有他夫婦倆說情,怎麽也能讓呂克己庇護詹三笑,保住了這個孩子,她也算不負所托。
然而焦岚沒等來樓玄之,卻等來了排沙幫的人。
之後的事,花衫已經跟樓鏡提起過,焦岚生産,詹三笑被捉,焦岚一怒血洗排沙幫。
樓鏡坐倒在椅子上,手腳一陣陣發涼,她指着桌上的那些信,"我娘的這些信,是李長弘謄錄下來的,而樓彥的這些信,應當就是他親筆寫的那些,至于我爹的信,隻怕是樓彥仿他筆記寫出來的。"雖然信上有樓玄之的私印,但若樓彥有心,并非取不來。
花衫瞧着這些信,問道:"這要如何分辨?"
"信不管是送入幹元宗,還是送出幹元宗,都要經過別人的手。以前遞取消息、信件、物件,都歸李長弘來管,或許物以類聚,他知道樓彥的真面目,也或許是他本來就存了壞心,要跟我娘過不去,所以發現了其中端倪。不過樓彥為人謹慎,造假的信會被他認出,而他收到信後,為了不留下痕跡,定會親手毀了信,李長弘不想打草驚蛇,又要留下證據,所以謄寫了信,而将原件交給樓彥,這些謄寫信件左下角的印章就是幹元宗遞取處的專用章,是個憑證。至于樓彥的信,卻都是原信件,不知李長弘是怎麽從我娘手裏截取來的。"
花衫臉色鐵青,拿着信,狠聲道:"陽神死後,你娘護着大小姐,行蹤一直很隐蔽,排沙幫的人不但找到了她們,還不早不晚,趕在你娘臨盆那日,我們覺得蹊跷,原來是有人通風報信!天殺的樓彥,他難道就沒有心,這是他大嫂,腹中還有他侄女,一脈血親!"
樓鏡冷笑不止,縱使知曉了樓彥禀性,也心寒不已,還一脈血親,他連自己大哥都能殺,還能對誰不忍心。
屋外傳來人聲,樓鏡霍然起身,花衫走出屋外,看到火把的光芒,近前看時,是文醜等人回來了,沒幾個能穩健走路的,多靠人撐扶着。
花衫道:"快,送去藥房。"
樓鏡已經收拾了信件出來,與花衫對視了一眼,急忙跟了上去。
藥房裏外照得亮堂,床上躺不下,就拼起桌椅,地上還躺着兩具屍首。
樓鏡揭開白布,瞧了一眼,輕輕蓋上了。
大夫忙進忙出,恨不得多生八隻胳膊,裏頭唯有文醜傷勢稍輕,他向樓鏡一抱拳,面色慘淡,"有負樓主重托。"
衆人傷勢,觸目驚心,可見經過一場惡戰。樓鏡臉色慘白,"我知道你們已經盡力,我現下隻想知道經過,我師姐如何了!"
文醜輕嘆了一口氣,"雲瑤姑娘盜信時被發現,她當機立斷,到了原先聯絡地方,見了我,原先為了查幹元宗內的奸細,我們不少人手在遠近潛伏,大半的人馬暴露出來,勉強出了幹元宗的地界,一路護送雲瑤姑娘到江南來,幹元宗派了人追,但都有驚無險,一直到許州城,我們原本想着到杏花天,見到煙娘,也算安全了一半了,誰知道,誰知道半路上殺出來忠武堂的人!"
樓鏡擰着眉心,追問道:"忠武堂?這又關着他們什麽事?"
文醜道:"許州城畢竟是忠武堂的地界,許是我們人多,太過顯眼,引得他們注意了也難說,但叫我不解的是那忠武堂的堂主穆雲升,張口就說雲瑤姑娘是被劫持,即便雲瑤姑娘親口解釋,他也不信,不由分說,動起手來,他們人多勢衆,我們損傷慘重,雲瑤姑娘也被他們劫了去。未受傷的門人留在了杏花天,負傷的都先撤了回來。"
樓鏡聽得這些話,心下稍定,咬牙道:"這穆雲升半退隐的人,不在道觀裏打坐,倒是會攪和。"
忠武堂與幹元宗關系不深不淺,特別是在出了曹如旭那檔子事後,與曹柳山莊有親的忠武堂隻怕與幹元宗關系就更淡了,忠武堂犯不着替樓彥管這檔子閑事。
隻是樓鏡拿不準這穆雲升安得什麽心,也擔憂穆雲升将雲瑤送回幹元宗,或是樓彥去要人。現下這情勢,樓彥既然知道自己的秘密被雲瑤戳破,雲瑤若再回幹元宗去,隻會布她和餘驚秋的後塵,給人冤枉死!
就算雲瑤厭憎她,厭憎飛花盟,她也得将人帶回來。
如今誰信得過,她隻能信自己,又有什麽地方是安全的,沒有哪裏是安全無虞的,就連這風雨樓裏也未必安全,但讓雲瑤過來,她能安心。
樓鏡腦海中思緒飛轉,人一頭紮進了夜霧裏。花衫追了出來,問道:"你打算做什麽?"
"去接她回來,她待在忠武堂不安全。"
"許州城是忠武堂的地界,是他們的大本營......"
樓鏡紅着眼圈,眼中寒光熠熠,"我有什麽好怕的,我孑然一身,有什麽好怕的,大不了和他們拼得魚死網破嘛!"
花衫被她的語氣吓得一怔,少頃,說道:"我和你一道去。"
"不,你留在這裏,不要松懈,風雨樓交給你把管,把玉腰奴從安樂窩裏拉出來,她也該給我些報酬了,留意着些幹元宗的消息,若有異動,傳到杏花天去。"
樓鏡說着話,人已經出了門。月入中天,一匹快馬連夜出城,樓鏡怕耽擱,怕耽擱這一會兒,雲瑤就給樓彥接回了幹元宗去,成了砧板上的魚肉。
馬兒跑得口吐白沫,剛到西風口就倒地不起。樓鏡到了青麒幫,将幫中得力的抽調了四五人,孫莽隻道不夠,樓鏡卻覺得人多反而行動不便,且杏花天留了百戲門的人,隻是救人,也不是去幹仗,有時人多也是累贅,人數隻在行事時夠支應便可。
她這方過了江,進了淮南地界,路上卻與杏花天快馬傳訊的人生生錯過了,消息直接回了風雨樓,交給了花衫。
花衫心頭一怔,大感不妙,"你說什麽?"
"雲瑤姑娘被死人莊的擄走了!"
"你們見到的?"花衫隻覺得這事前前後後透着古怪,說不出的蹊跷。
"忠武堂傳出來的,隻怕再過不久,就會傳遍整個江湖了。"
文醜正色道:"忠武堂要是扯謊,對他們有什麽好處,再說這事隻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,死人莊......你也知道那是個什麽地方。"
玉腰奴懶懶散散,"唉,既然進了死人莊,也不必忙活了,就算去了,也是去收屍。"
花衫凝眉,"鹓扶一定會去死人莊。"
"她都不知道死人莊的位置,她怎麽去,就是飛花盟的人都沒幾個知道這死人莊的位置,除了龍仇、定盤星、赫連缺,哦,怕是連小神仙也不知道罷。"
"我們知道。"文醜悵然說道,"大小姐亡故後,定盤星難以接受,幾番逼令,請來了藥夫子,想要起死回生,大小姐原先就有心要查這死人莊的藏身之處,一直沒有進展,沒想到她的離世,引來了辦法,我們一路潛行,跟蹤藥夫子,找到了這死人莊......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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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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