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多時,莊子裏的人趕了過來,将人圍住。那領頭的人吩咐道:"那一批乞丐,若有反抗的,殺便殺了,死人莊裏不缺這一兩個,隻那一批武夫,是頭一遭進來這種貨,斷手斷腳可以,莫傷了性命。"
這話一出,那些乞丐聽了,又見圍上來的人明晃晃的刀槍,吓得不敢動彈。同餘驚秋一道的一衆武夫聽了,肝火直燒到泥丸宮,走一趟镖,卻是別人的貨,怒睜雙目,大喝道:"狗雜種,你有本事的,來斷你爺爺手腳試試!"
兩波人打起來,餘驚秋瞧出這追來的人,氣息內斂,比之先前那些守衛,功夫更加深厚,而且寡不敵衆,他們在這裏死戰,并非長久之計,餘驚秋勸導身旁幾個走镖的武夫,脫身為要。
奈何他們這些走江湖的立身憑一口氣,卻将生死看作小事,有半數人硬是朝人群中直殺過去,他不痛快,對面的人也別想痛快。餘驚秋勸不住。
另有小半人覺出此地詭異,不欲久留,同餘驚秋往守衛薄弱處突圍,奪路而逃。
彼時殘月高懸,凄冷的月光照亮庭院,衆人往幽僻無人處尋路,前面是沒了人攔路,隻可惜甩不脫身後追兵。
餘驚秋心下思忖,這莊子裏的人各個都是能手,功夫淩厲狠辣,将人命視作貨物,此地又貌似江南,雖說那領頭人口裏說的死人莊,她從未聽說過,但武林中除了飛花盟,還有哪班勢力是這等形貌。
餘驚秋帶着孟苦卓,行步變慢,後面的人追趕上來,兩道勁風直插後肋,餘驚秋叫了一聲:"苦卓!"孟苦卓機靈,自己先跑遠了,不讓餘驚秋掣肘。
餘驚秋劍花一挽,似背後長了一雙眼睛,攔下那兩柄快刀,銀月之下,劍影游動,擾人眼目,其中一人閉了眼,刀勢變動不及,餘驚秋一招禍水東引,将他刀刃帶偏,礙了同伴的路,兩把刀撞在一起。
餘驚秋展身撤走,追上孟苦卓。
餘驚秋往後瞥了一眼,先前追她那兩人緩住身子,隻聽得一聲,"廢物!"兩人身後穿來一雙手掌,手掌一錯,分而擊出,重重拍在兩人腦袋上,打得兩人登時吐血飛出,動手的那人身姿便顯露了出來,他身形如風,直追而來,原是先前說話,帶人追擊的那領頭之人。
餘驚秋心下駭異,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。這行人透着一股邪勁,對待自己的手下也如此冷酷殘忍。
餘驚秋深知這人手段狠辣,修為也更為高深,不欲與其交手,盡力避走,抱住孟苦卓,躍過一堵花牆,那人離她幾步之遙,竟不追來,她反而聽到一聲冷喝:"退下!"
與她同行的還有三名武夫,登時覺得不對頭,那些人絕不可能是知難而退,窮追不舍的惡鬼因何退避,衆人望着這處幽僻的庭院,陰雲靜悄悄遮住院落,使得這處地方,陰氣森森,小鬼要避的,那得是閻王。
一股迫人的壓力兜頭壓下來,餘驚秋不寒而栗,心口咚地重重跳了一下,她朝那三名武夫道:"走!"
為時已晚。
後院門窗受了一股強悍內力,爆裂開來,木屑飛射而出,破洞處一道黑色旋風如電閃襲來,那三人懾于威力,僵立不動,瞪直了眼,來不及眨眼,身上暴出道道鮮血來,瞬息之間,竟而一命嗚呼了。
那股黑風眨眼殺了三人後,轉向餘驚秋,冷風似刀,似劍,澎湃內力排山倒海一般壓下來,苦卓是個毫無內力的小丫頭,早受不住,雙腿一軟,暈死過去。
餘驚秋額際冷汗滴落,她連人影也瞧不清,隻能捕捉那股劍意,強迫自己動起來,傾注自己一身內力,劍露鋒芒,似漆黑暗夜中一點明星,全力應戰。
但那人功底如山如海,不可估量,就似盤古大神一般,一掌撻下來,能要萬萬人的命。
餘驚秋一招便落敗了,那人功力,便是她師父樓玄之,也不能及。
一把鋒芒盡顯,煞氣逼人的長劍抵住她咽喉,持劍之人卻不動手,隻是魔怔一般,叫道:"幹元劍法,幹元劍法!呂克己來啦!"
雲層飄走,陰影移開,餘驚秋瞧見身前之人形貌。
此人身長七尺,精瘦利落,頭上松松一個發髻,兩鬓枯白的頭發散亂,灰白布袍破舊,不修邊幅,脖子挂着一串長念珠,手上握一把殺生劍,不倫不類,皮膚發皺,老态已現,因功力深湛之人,衰老緩慢,似他這等,年歲必然超過外貌,隻怕六十往上。
最叫人注意的,是這老者一雙眼睛,夜色裏瞧不分明顏色,餘驚秋料想眼白必然血紅,那雙眼睛綻放異樣的光,眉眼神情似瘋似魔。
再一瞧老者手上一把劍,劍銘刻了'三毒'二字。
餘驚秋登時醒悟,明了這人身份,又不由得震駭。
樓玄之有一位好友慧心,乃是得道高僧。她受這位高僧點化,所謄寫佛經,所修心法,也多是出自這位高僧之手。
說起佛教三毒,曾提起過一人,這人是佛門俗家弟子,頗具慧根,但是塵緣糾纏,未淨六根,與人比劍一場,自生煩惱。
他圖天下第一的名分,犯了貪,落敗忿恨不平,犯了嗔,兩惡交加,便起癡念,從此法理颠倒,愈陷愈深。
這貪嗔癡原是天下一切煩惱的根源,那人原本能修一顆菩提心,最後卻隻能在無盡苦海裏沉淪,為這癡念,成瘋成魔。
江湖中人稱這人為瘋劍。
慧心對她說起這事,原是要她引以為戒,誰曾想到有朝一日,她得遇真人。
瘋劍與她師祖呂克己是一輩人,當年便能與她師祖争鋒,她是斷無可能勝得過他。
如此一想,不免心中凄然,輾轉逃亡,最終還是難逃一死,如何對得起師弟拚死救自己性命。
但這瘋劍并不殺她,一雙眼珠子左右轉動,問餘驚秋道:"呂克己呢,人在哪?"
餘驚秋道:"前輩不知麽,我師祖已作古多年。"她師祖亡故時,震動武林,如今已近二十年,這瘋劍卻不知,莫不是隐居近二十載。
瘋劍後退兩步,望着虛空,好似整個人的精神一下子空了,發起癡來,驟然間,又面色扭曲,聲色俱厲,"放屁!老子苦創劍招二十多年,還沒贏他,他怎麽敢死!莫不是怕輸給我,似那些臭魚爛蝦找了條泥洞子鑽進去,躲了起來!"
餘驚秋自知難逃一死,也不與他虛與委蛇,冷着臉道:"師祖在時,幾時懼戰。師祖仙體下葬之時,武林同道,有目共睹。"
"死了,他死了!"瘋劍牙齒咬得咯咯作響,天色陰暗,難見他雙目根根紅筋爬上來。他大吼一聲,一掌打出,拍在餘驚秋心口。
餘驚秋早有防範,接了他一掌,卻難敵這雄渾無俦的內力,那掌勁悍猛,她被這一掌震飛,直将花牆撞破,跌到了院外,咳出一大口鮮血,五內絞痛,動彈不得。
瘋劍身子從那處破口內走了出來,形如鬼魅,餘驚秋見那莊子裏的人遠遠的守着,朝他一拜,尊他為:"大人。"
瘋劍恍若未見,身形如飛,向遠處離去了。
餘驚秋昏迷過去之前,隻見這莊子裏那些守衛圍上了前來,緊接着便堕無盡黑暗之中。
不知多少天後,餘驚秋從昏迷中掙紮醒來,昏睡之時,內傷沉重,身上便似縛了千斤枷鎖一般,好不容易掙脫,一睜眼,卻是睡在一片幹草堆上,身上綿軟無力,良久,才能坐立起身。
環顧四周,卻是一間牢房,除了一地幹草,別無他物。
餘驚秋走到牢房門前,從縫隙中往外望去,隻見對面和左右皆是這般的牢房,或關押兩三人,或空無一人。
她想是昏迷之後,被那些莊子裏的人捉來了此處,也不知關着他們是要做什麽。那小乞丐應當也被抓進來了,卻未與她關在一起,若是她孤身一人囚于苦牢中,會否害怕。
餘驚秋在牢房邊上,向外喚道:"苦卓。"
左右牢房中無人應她,喚了幾聲,對面牢房裏一個漢子聲音惶恐,叫道:"姑娘,別叫了,別叫了,別把他們惹來了......"聲音直打顫。
餘驚秋這才發現對面牢房那漢子是與她同行護镖的一個大哥,是個極硬氣的人,命也不要,也要與那莊子裏的人鬥上一鬥的。
現下竟似變成了另一個人,蜷縮在角落裏,瑟瑟發抖,話也不敢高聲講一句。到底發生了什麽,竟把一條虎狼一樣的漢子折磨至如斯模樣。
牢房外面視線盡頭,光影搖動,有人過來了。
片刻後,一行三個玄色勁裝,腰間佩劍的人踱到牢房門前,當先那人側臉斜觑了餘驚秋一眼,說道:"醒了?"
眼珠子又挪回去,向後面兩人說道:"今日就她罷。"
那兩人打開了牢房門,一左一右将餘驚秋架起來,往外走,餘驚秋重傷未愈,半踉跄半被拖拽着前行。
這行人也不知是否是因為她有傷在身,覺得她翻不起風浪,也不封她內力,不上枷鎖,便這樣帶她出了牢門。
一路穿廊過堂,進到一處大屋前,在道場上,便嗅到極濃的藥味。
這兩人架着她進去時,正有兩人架着一人出來。
被架着那人身形瘦弱不堪,膚色發冷,身軀發僵,一雙惹人憐愛的眼睛難以瞑目的苦睜着,卻不知望着什麽。
隻瞧一眼,也知那人氣絕了。
餘驚秋瞧見她,渾似心頭被紮了一刀,腳紮了根,走不動道,喉頭發哽,叫不出聲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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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Ficción General余驚秋天賦異稟,是武學奇才,溫良慈軟,得師父喜愛。 自小到大,不論哪方面,樓鏡總比不過她這師姐。 宗門生變︰ 這一日,樓鏡成了喪家之犬,人人喊打,天地之大無歸處。 而余驚秋即將繼任宗主之位,備受崇敬,前途無量。 風水輪流轉,不曾想︰ 再相見,余驚秋受盡苦難,身心俱損,失魂落魄,流落街頭。 樓鏡卻爬到了高處,鋒芒畢露,令人畏懼。就連余驚秋也成了她的階下囚,謫仙落泥塵。 "師姐,師姐......"樓鏡抱著余驚秋呢喃,"這世上,只有我明白你,只有你明白我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