樓鏡打曹柳山莊下來,到達山腳時,整個幽曲山響起尖銳的鳴嘯聲,通知山莊,有犯人逃了,合山裏人員躁動。
那鳴嘯聲一路追着她,似龍窟下那一道道細長扭曲,冰冷黑暗的身影,在夢裏也咬着她不放。
這日裏下雪,她坐在一家屋檐門檻下歇腳,白雪簌簌,她穿着兩件單衣,也不覺得冷。
時辰還早,街上冷清少行人,半晌走過一兩人,目光新奇地往她一瞥。
街對面走來一對父子,孩子不過七八歲,一身冬衣,小臉通紅,問他父親,"爹爹,孩兒今日身子不适,能否不去學堂?"
他父親斜瞅他一眼,威脅般,"嗯?"
這孩子抿抿嘴,又巴巴地問:"那爹爹,晚上要準時來接我。"
"男子漢大丈夫,上個學堂還巴巴地要人接送,丢不丢人。"
這孩子委屈道:"你答應過娘親的......"
"我最見不得你這小女兒家撒嬌作态!"他父親輕輕踹了這孩子屁股一腳,"還不滾去學堂。"
這孩子兩邊嘴角直耷拉下去,黯然轉身。他父親又叫:"回來!"
孩子聽話地回來。他父親上前來,把遮雪的竹笠扣在他頭上,沉聲道:"申時一刻在廟東大街等你,要是貪玩來遲了,看我怎麽收拾你。"
孩子遂了心意,蔫下去的臉兒擡起來,喜笑顏開,辭別了父親,往學堂蹦去。
路過樓鏡身旁時,見樓鏡凝望着他,于是他也好奇地投了目光去。
隻覺得這人好奇怪,大冬天的坐在門檻上,隻穿了兩件單衣,怪不得膚色那樣蒼白,但是一雙眼睛黑溜溜發着光,似他父親那副圍棋裏面,用玉石打磨得圓潤光滑的黑子。
一白一黑,好引人注目。
這孩子主動向樓鏡搭話,脆生生問道:"姐姐,你爹爹也攆你出門,叫你去學堂麽?"
樓鏡沒作聲。這孩子見她神情落寞,以為給自己說中了,頗有些感同身受地可憐她,說道:"是不是你爹爹也虎着臉罵你,到處找竹條子,要抽你屁股。"
樓鏡心裏猛地一抽,酸澀之意驟然在鼻腔眼睑處炸開,她雙唇直發顫,"我沒有爹爹......"
"那就是你娘?我娘親尋常溫溫柔柔,但有時候我惹她生氣了,她發起火來,皮笑肉不笑,比我爹爹還可怕。"
"我也沒有娘。"
這孩子不懂,笑道:"這世上所有人都有娘和爹爹的,怎麽會沒有呢,不然你從哪裏來。"
樓鏡抱着雙腿,蜷在大門邊上。
無依無靠,浮萍也似,仿若稚子,懵懂空茫,脆弱可憐,望着這孩子。
這孩子将竹笠摘下遞給她,說道:"你要是不願去學堂,就快回家去罷,不然爹娘要擔心的。"說着自己往學堂的方向跑走了。
樓鏡捧着這竹笠,委屈一下子翻湧上來,說道:"我也沒有家。"
當初得知樓玄之死訊時,她震駭,不願去相信,卻流不下半滴淚來,不是因為強忍着,而是心裏空洞,麻木,感情好似遲鈍滞後了一樣,身軀體會不到失去至親的極痛。
而今,不知隔了多少日了,悲傷凄惶卻突然浮現,一波一波地淹過來,淚珠子一粒一粒地落。
街上蕭瑟,行人依舊稀少,每戶阖家團圓,籌備着除夕夜。
這白雪簌簌地下,好凄清,好悲涼。
平地裏刮起一陣冷風,又寒又利。樓鏡一偏首,一道銀光擦着她耳朵,直紮入她身後的大門,铮地一聲,直顫。
樓鏡擡起臉來,眼中猶泛淚波,目光卻極其狠厲。
一行人将她包圍,當先那人,衣袂飄動,面若寒霜,不是曹泊是誰。
真是好大的陣仗,為拿她一個江湖小輩,曹莊主親自領着手下前來。
瞧着那目斂寒光,咬牙切齒,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的神情,曹泊隻怕是萬萬沒料想到她命大如斯,掉進了萬蛇窟,還能全須全尾的出來。
曹泊打算将她折磨至死,折磨是有,讓她半隻腳踏近了鬼門關,她倔,頭鐵,小鬼也咬不動,把步子又扯回來了,人沒死成,曹泊肯定不甘願,不解恨,這一次追過來,隻怕就沒有那麽多虛招了,必然會将她就地格殺。
她苦修半年,功力進益不小,但對上曹泊,他幾十年功力,半年時間,便是拍馬也難追上,這一戰仍無勝算。
打不過,便隻能逃。
她不願再回暗無天日的龍窟裏去,更不會甘心要生要死的掙紮了幾個輪回,最後還是折在曹泊手裏。
就是兩條腿也跑斷了,她爬也要爬走。
甫一會面,樓鏡轉身便逃,腳不沾地,身形匆匆,旁人隻見得一道疾影掠過。
曹泊豈會輕易放走她。
傷。
她雖負傷,但眼中火焰在飓風之下,卻久久不熄,奪了馬匹,逃出了城。
不久,便至林道,道路彎曲,積雪蓬松,白光耀眼。
行過一處,樓鏡心裏沒來由咯登一下,下一瞬,雪地裏銀光迸射,朝她直射而來,卻是雪中埋伏了人。
雪花飛濺,一個身着白衣之人一刀刺向馬腹,駿馬一聲嘶鳴,高高揚蹄。樓鏡重心後傾,這時她後面雪堆又沖出兩人,往她背部襲來。
樓鏡手一撐馬背,騰空擰腰,身姿矯健,貓兒一樣,落在那兩人身後,劍光一閃,兩人亡于劍下。
不待松口氣,身前響起破空之聲,卻是幾枚鐵蓮子直射跟前。
樓鏡先前也見識過這暗器厲害,不敢一劍劈開,隻用劍面将其撥轉了方向。
她一見此物,便想起蛇姬,記憶起龍窟萬蛇噬咬,渾身直顫,那痛楚直達靈魂,心神受挫,疏于察覺,不知曹泊已趕了上來。
曹泊飛身直來,一掌往她後心擊到,雄渾掌力盡顯其中。
樓鏡防範不及,生受了這一掌,曹泊內力震動她身軀時,她丹田內自生一股力量自發反抗,但這股力量無法與曹泊相抗衡,隻分散去一小部分內力,餘下全受在身上。
五髒六腑頓時翻江倒海,痛如刀割,樓鏡口中鮮血直湧濺出來,人失力跌在雪地上。
亂瓊碎玉上點點殷紅,似臘梅怒放。
樓鏡撐起身來,嘴唇染血鮮紅,在蒼白的皮膚下襯得妖豔無比。
先前那斬馬的白衣人走來,柳腰款擺,正是蛇姬。
原來曹泊早有準備,布下天羅地網,捉這甕中之鼈。不止這裏設有埋伏,所有出城的路上都埋伏了曹柳山莊的人。
這位莊主當真是恨她入骨髓,為了拿她,殺她,費心至此。
曹泊走到樓鏡身側,擡起一掌便可将她斃命,但他沒有,他不會叫樓鏡輕易死去。
他接過手下奉來的佩劍,要将樓鏡斷臂斷腿,讓她鮮血流盡而亡。
卻在此時,道路盡頭轉來一行人,缭亂雪花之下,兩匹駿馬打先,其後是兩馬并架的錦繡暖車,駕車的也有兩人。
車馬不急不緩,直駛到衆人跟前來。
瞧着這行人裝扮,似是江湖中人。
曹泊朝手下示意了一眼。這手下上前,說道:"曹柳山莊辦事,對面的朋友請繞道。"
馬車不繞開,反倒停了下來。車內傳來一句:"師公。"聲音冷冷清清。
那駿馬上端坐的一位素袍老人,須發全白,雙眼閉着,眼部皮膚發皺凹陷,原來是一盲人,聽得這聲,不發一言,一掣長劍,分明眼盲,卻似看得着的,一劍往曹泊襲來。
劍勢磅礴浩瀚,蕩開積雪,銀雪騰空,輕飄飄飛來,卻霹靂般刺下,一撚即化,一撚即碎的雪花竟如暗器,把衆人皮膚割出血來。
這份功力,衆人皆驚。
曹泊一見他的劍,神色驟變,沉聲道:"顏不昧!"
铿锵一聲,曹泊被逼退三步,一衆手下圍上來,欲要助其一臂之力,曹泊喝道:"退開!此人功力,你們承受不住。"他這些手下摻和進來,隻能送死。
車內又叫:"谷生,半夏。"
一男一女聞言,也往戰圈中來,卻不是朝曹柳山莊的人馬來的,而是飛身到樓鏡身旁,攜着她脫離戰圈,往馬車邊來。
樓鏡不知這行人身份,瞧這架勢,像是來助她的,雖不明白他們目的,但總好過在這裏被曹泊打死,因而配合。
蛇姬擋在前方,輕聲笑道:"這位姑娘,這位大哥,這小女娃娃可是我們莊主的犯人,管人閑事,不是不行,也要瞧瞧管誰的閑事。"
那精壯男人握了握拳,嗤道:"曹柳山莊算什麽東西,我主子想管,就沒有管不得的。"
男人怒喝一聲,重拳往蛇姬打去。蛇姬身如弱柳扶風,躲那拳頭,似極輕松,但被糾纏之下,要分神管女人和樓鏡,卻是有心無力。
女人将樓鏡攙扶至馬車前,樓鏡抱拳,說道:"未請教恩人姓名。"
車簾被撩開,瑩白如玉的纖手攔着。外人得窺車內之人真容。
那人懶懶地睜着困倦朦胧雙眼,眉眼間有虛弱之态,神态疏離,裹着一身銀裘,手上拿着暖爐,嘴角似笑非笑,斜視着人,總帶着一股譏诮之意,不動聲色,将樓鏡打量,良久,吐出三字,"詹三笑。"
樓鏡先前被曹泊那一掌打出內傷,氣息紊亂,一直強撐,到此時已是極限,原是有一句"姑娘為何幫我。"未問出口,渾身虛汗直發,眼前一黑,就此昏倒。
詹三笑眼簾微垂,說道:"帶她到馬車裏來。"
半夏微愕,将要說話,詹三笑睨她一眼,半夏話語悶在口中,點頭道:"是。"抱起了樓鏡,送入馬車內。
詹三笑往前邊一望,那老人逼得曹泊步步後退,她放下車簾,說道:"走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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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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