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尾滴下的水珠已經冷透,浴池中的熱氣将樓鏡身上的肌膚熏染得白裏透紅,唯餘一雙唇,蒼白無色。
事情的真相對她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,讓她抗拒,讓她難以接受,至親的人扒下面具後是一張野獸面孔,十幾年的關愛親情全是虛假,她的心中極不安定,産生巨大的恐懼,懷疑一切的後果,自是生出無邊的孤寂與疲累。
這使得她精神從未有過的脆弱,生出逃避的心思,飲酒買醉。
昨夜飲酒裝睡時感受到寅九溫柔的撫摸,這引動了她的心,此時此刻,她太需要一個忠誠強大的擁趸,她迫切地想要收住寅九的心,想要她臣服,她想要一個隻屬于她,能為她生,能為她死的忠臣,來安撫她的精神,驅逐心中的恐懼。
甚至有那麽一刻,她覺得便是用身體引誘也無妨,在飛花盟這麽多年,同孫莽那些剪徑的匪賊在一起厮混,近墨者黑,禮義廉恥的底線早已變了,而在浴池裏時,寅九須臾的沉迷放任,讓她覺得此法可行,因而更進一步。
隻是她自己分辨不清其中幾分為利,幾分為情。
她現在唯一清楚的,便是自己太急切,太莽進,将人吓跑了。
是将人氣跑了。
或許是自己也覺得荒唐,她笑出了聲,少頃,笑聲又寂寥地消散。
翌日一早,花衫來尋樓鏡,"寅九走了。"
樓鏡端着茶盞怔了好久:這人未從自己身旁取走什麽得到什麽,有用的消息也不見得她能探聽到什麽,就這麽走了?還是說因為自己昨日引誘,她竟慌得連自己任務不顧,也想要離開?樓鏡問道:"什麽時候走的?"
"今日天不亮。"花衫回道。
樓鏡沒有特意派人監視寅九,以寅九修為,她若想走,她手底下的人沒人能擋得住:她自是不願承認自己對寅九的防範心越來越低的。不過這裏到底是風雨樓的地盤,這麽一個眼熟的人離開,自然也逃不過樓鏡的耳目。
"派人跟着她。"
"消息已經傳下去了。"花衫疑惑道,"他安分這麽久,現在突然動作,或許是目的已經達到了,亦或是另有行動?"
花衫并不知道昨日裏浴池中發生什麽事,旁觀者清,他始終對寅九保持戒備,見她沉寂數月,突然行動,事出反常必有妖。
樓鏡神色冷淡,順着他的話,像是安慰自己,"也好,起碼逼得她行動,看看她要去什麽地方,見什麽人,試出她的身份。"
樓鏡呷了一口茶,眉頭深皺啧舌。
這茶,忒苦。
"他院子裏頭那個孩子要怎麽處置?"
樓鏡一愣,"什麽孩子?"
"他從沈仲吟那裏帶回來的,龍仇的遺腹子。"
樓鏡恍然,确實是有這一茬,算一算,那孩子還是她接生的,也有六歲多了,憶起往昔,樓鏡更覺得心中沉悶,說道:"你安排幾個人照顧她就是了。"
外頭日光正盛,天氣又熱起來,蟬鳴喧擾,不勝煩悶。樓鏡想要到清涼殿去,誰知走到外頭,看到那槐樹陰郁的枝葉下頭,正有個人站在枝幹上,拈花飛葉,金蟬撲簌簌地落下。
樓鏡道:"你倒是有閑心。"
玉腰奴往下瞥了一眼,"這滿樹的蟲子,吵耳朵。"
樓鏡往左右看了看,沒見到扶光身影,疑惑道:"扶光呢?"
樹下落了一地鳴蟲屍骸,殿前靜了許多,玉腰奴往樹丫上一躺,"到街上散心去了。"
樓鏡饒有興味,"你不跟着去?"
"她想一個人走走。"
"呵!"樓鏡驚訝地一嘆,這玉腰奴恨不能把扶光揉進自己的骨血裏,竟然也能放她一人出去,"你就不怕她跑了?"
玉腰奴漫不經心道:"這裏是江南,不是中原,她能跑到哪裏去。扶光就像是風筝,線牽在我手中,就算風筝飛得再高,我也能把她拉回來。"
清風吹來,樓鏡道:"一縷游絲,經不起風波,等到風筝飛高飛遠,線崩斷了,這風筝,你可就拉不回來了。"
玉腰奴臉色一青,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樓鏡這一張損人的嘴,一轉手腕,指間的綠葉朝着樓鏡的唇飛射而出,樓鏡一側首,飛葉從身旁掠過,如刀子一樣割斷了她幾絲頭發。
玉腰奴忽然又笑起來,刺道:"我這好歹有一縷線牽着,你的線已經斷了,這風筝都不知飛哪兒去了罷?"
樓鏡嘴角一僵,神色微凝,"寅九不過是我想籠絡的一枚棋子......"
玉腰奴笑道:"我又沒說是誰,你別急着承認。"
玉腰奴足尖一點,翩然落地,背過了手去,大踏步越過樓鏡往外走去,"我倆啊,誰也別笑話誰。"留了樓鏡獨自一人在原地。
晌午裏,太陽毒辣,把個空氣也曬融化扭曲了,行人少,乞丐都往角落陰涼裏縮,扶光跟着引路的乞丐在小巷中前行。
丐幫的人謹慎,這次見面時另換了地方,巷道彎曲交錯,十分隐蔽。
扶光掀開破舊簾子,走到一間屋子裏頭,這是個破爛倉庫,一方矮的石臺上坐着一人,石臺不遠處,一人手臂橫倚着梁柱,像是在氣憤什麽,微低着頭。
扶光進來時,兩人同時擡頭向她看來,崔順起了身,梁柱旁倚着的人也走了來。
崔順喚道:"扶光女俠。"
另一人張口卻叫:"嫂子。"
扶光見了這人原本驚喜,卻被他這聲稱呼愕住了,不知為何,心底想到了玉腰奴,半晌,她淡淡笑道:"周師弟,我和霍朝還未成婚,你這稱呼于理不合。"
周山姚笑道:"你和師兄成婚是遲早的事。"
扶光道:"還是仍舊喚我師姐罷。是霍朝收到消息,派了你過來麽,家師如何,世叔可還好麽?"
"師姐不必擔心,莊主和師父都好,莊主一收到丐幫的消息,便聯絡了師兄,與師兄商議營救之法。"
"隻你一人過來?"
"我先一步到了。"
"何時行動,可有計劃?"
"師姐......"周山姚咕哝半日。
扶光道:"有話直說。"
周山姚嘴裏支支吾吾,也沒能說出個什麽來。那丐幫的崔順說道:"周少俠臉皮子薄,難以開口,還是我崔順來賣個老臉,将這話說出來罷。"
扶光看着兩人一來一去,必有曲折,還是關乎自己的,溫聲道:"崔大哥但說無妨。"
"扶光女俠這麽說,我也就不遮掩了。扶光女俠也知道,我們丐幫到江南來,原本是為了尋查死人莊的位置,死人莊的事這些年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,想必扶光女俠也聽說過。這死人莊實是人間地獄,殘酷奸鄙,比飛花盟還惡,還毒,捉了活人去試藥,将人生生折磨死,也不知他們為非作歹有多少載了,六年多前,我們在江南江北一帶的弟子頻繁失蹤,當年幫主還請了幹元宗的陸長老來幫忙,也沒能查出個端倪,想來那時就是被捉入了死人莊去,這些年來死人莊越來越肆無忌憚,不止丐幫,連一些門派幫會也着了毒手,死人莊禍害不淺,于公于私,但凡有一絲膽氣的同道,都不能容它。扶光女俠,你說是也不是?"
扶光點了點頭。
崔順繼續說道:"但這死人莊狡猾謹慎,又在飛花盟的地盤裏,藏得極好,我們找着也有這許久了,沒點兒頭緒。如今幫中弟子打探到這城裏背後的江湖勢力名叫風雨樓,也屬飛花盟,與那豢養無數殺手的燕子樓多有往來,扶光女俠所說的那名女子就在風雨樓中,隻怕與樓主關系匪淺......"
扶光臉上血色盡退,直愣愣望着崔順,良久,沉重地問道:"你說慈彌入了飛花盟?"
崔順一怔,他心思細密,從扶光語氣中也聽出與這人相識已久,說道:"扶光女俠想一想,這江南是飛花盟的地盤,除了飛花盟的人,還有哪個有那麽大的勢力,将女俠圈禁在此處啊。"
扶光确實早有懷疑,但年少相識,情誼真摯,即便是出了這麽多事,她也因玉腰奴偶爾的溫順保有了一絲期待,期待她最起碼堅守住了底線,但這人太令她失望了。
"我們想女俠既然已在風雨樓內部,而且行動自如,或許,能從風雨樓中探聽到一些關于死人莊的消息,能打破現下這僵持的局面,所以......"
周山姚見崔順已經把話說了出來,便感到這些事沒那麽難說出口了,他道:"師兄知道是慈彌綁了師姐去,就知道那叛徒是賊心不死。"
周山姚說時,語意之中不無嘲諷輕蔑。扶光眸光微沉,往他睨了一眼。
周山姚說道:"既然慈彌有心讨好師姐,師姐正好借此套取消息,豈不便宜。"
扶光沉默良久,問道:"是霍朝的意思?"
周山姚一愣,舌頭打了個結似的,好半晌道:"不,師兄,額,也是莊主的意思,屆時若能找出死人莊位置,一舉端了他們老巢,便是無上功德。我和丐幫弟子會在外接應師姐。"
崔順道:"不過女俠身陷虎穴,孤身一人,要打探死人莊消息也實在危險,若是女俠不願......"
扶光往後退了一步,微微擡頭,閉起了眼,"除魔衛道,我輩重任,性命安危,不足挂齒,死人莊害人不淺,若能尋出它的蹤跡,扶光願意傾盡全力。"
"崔大哥,周師弟,我答應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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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Ficción General余驚秋天賦異稟,是武學奇才,溫良慈軟,得師父喜愛。 自小到大,不論哪方面,樓鏡總比不過她這師姐。 宗門生變︰ 這一日,樓鏡成了喪家之犬,人人喊打,天地之大無歸處。 而余驚秋即將繼任宗主之位,備受崇敬,前途無量。 風水輪流轉,不曾想︰ 再相見,余驚秋受盡苦難,身心俱損,失魂落魄,流落街頭。 樓鏡卻爬到了高處,鋒芒畢露,令人畏懼。就連余驚秋也成了她的階下囚,謫仙落泥塵。 "師姐,師姐......"樓鏡抱著余驚秋呢喃,"這世上,只有我明白你,只有你明白我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