樓鏡未将這話放在心上,隻以為玉腰奴仍在戲弄她。她丢下兩人,回了房去,一推開房門,愣在屋外。
要說這南冶派,動作是真快,屋內空空如也,南冶派弟子将屋內倒塌損壞的桌椅床榻都運走了,一時間又沒有多餘的桌椅被褥拿來布置,便隻能将這空房晾着,隻剩了一張梨花木櫃,放着她的衣物包袱。
樓鏡踏近了屋內,轉身時,院子裏驕陽豔光中,綠茵下夏日涼風吹拂,寅九站在栀子花樹旁,袍擺飄逸,俊姿翩然,雪白細蕊搖曳,散出馥郁芬芳,随着輕風一直卷到樓鏡鼻間,仿佛這是寅九身上的味道。
樓鏡有一瞬發怔,覺得玉腰奴說的不無道理,或許寅九這面具下确是一張俊秀無俦的臉。
寅九似有所感,回頭往樓鏡這方望了一眼,雖隔得遠,但樓鏡莫名覺得視線與他對上了,猝然間生出做賊心虛之感,心脹一跳,虛虛地懸浮空中,好半晌不落下來,事态脫離了她掌控的感覺讓她極度不适,她猛地雙手拉過門板,極大力地将房門阖上,發出砰然一聲巨響。
寅九,"......"
樓鏡就在屋內這空地上盤膝而坐,修習調息,恢複與聶禪交手時落下的內傷。
不覺已是天黑,她錯過了南冶派弟子提來的晚飯。
玉腰奴在樹下乘涼,玉體橫陳,衣衫不整,隻有一張人皮/面具好生戴着,指點着樓鏡道:"你要是餓了,隻能自己去西邊的弟子飯堂了,那裏的雜工師傅竈火全天燃着。"
樓鏡路過寅九屋子時,掃了一眼他的房門,寅九房門關着,不知在做些什麽。
她腦海裏不自覺描摹寅九在屋中的姿态,或坐或立。
樓鏡一路詢問,到了西邊飯堂,飯堂內燈火通明,左右各有一桌人喝酒。
武會期間,這飯堂做了江湖中的酒樓,好能使得衆人酒足飯飽。樓鏡叫了一葷一素,一壺清酒獨酌,耳聽兩桌人大談闊論江湖新聞。
左邊一桌人說的是這天星宮聶禪聶城主之死,将那刺殺之人如何布局,修為如何深厚,如何陰險地殺害了聶城主描述的繪聲繪色,好似親眼看見。
"可憐聶家那二小姐帶着手下,一路日夜兼程,不敢停歇,最終還是遲來一步。"
"聶城主極少摻和武林中事,到底是誰要害他,誰又有這種手段,一晚上害了聶城主不說,還連殺他手下三大猛将。"
"我聽說啊,是活閻羅......"
"赫連缺!"此話一出,一桌嘩然。
那桌上的人将酒碗狠狠地往桌上一扣,"他娘的,又是飛花盟,這飛花盟,盡不幹人事,遲早把他們這幫禍害一鍋端了!"
樓鏡輕抿了一口酒。
右邊一桌說的卻是完全兩樣的事,樓鏡張耳一聽,原來說的是這南冶派門內之事。
"南冶派老掌門身體每況愈下,這一次耽于病榻也要舉行武會,我看就是老掌門想趁着自己還能撐場面,歷練弟子,隻怕再過不久,要選定新掌門了,十有八九是霍朝霍少俠。"
"但我冷眼瞧着,這輩弟子中,尋常英才有,拔尖天才無,這老掌門的衣缽,不是那麽好接的。"
"诶,我聽說正是為此,這次請了藏鋒山莊的莊主來,就是要商量把這莊主弟子,許配給未來掌門,以求兩家未來互相幫扶,穩固如今地位。"
桌中一人聞言乍驚,發出疑惑的一聲輕嘆,"我怎麽記得兩家早有婚約的?"
"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。"
另一人一聲嘆息,将話頭接了過去,"原先是這藏鋒山莊的女弟子扶光和老掌門的大弟子定下了婚約,但是後來......"說話的人望了眼左右,将聲音壓低了許多,"這南冶派出了那樁同門相殘的醜聞,一人喪命,一人消失無蹤,喪命那人正是老掌門大弟子,唉,說起來,這兩人可都是難得一見的鑄造奇才,若是二人尚在,何愁衣缽傳承,老掌門今日也就犯不着為了南冶派的将來這般殚精竭慮,煞費苦心了。"
這桌上的人聊了一半,見有南冶派的弟子進來,便把話頭止了。
樓鏡一壺清酒飲盡,出飯堂來時,已是月至中天。
她尋着記憶往回走,卻岔了路,走到後花園來,她夜視能力異于常人,還未走幾步,便發現池邊假山旁有人,即刻收斂了氣息,掩下動靜。
夜半之時,在這無人之地幽會,自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當場撞破了,誰知對方惱羞成怒,會不會殺人滅口。
她見人走了過來,一轉身,藏在了大槐樹的陰影中,等候二人先離去。
說話聲又輕又低,逐步靠近,"這裏人多眼雜,在此期間,不要再來聯系我。"
"是,是,少爺,小的手頭太緊,實在過不下去了,這不是沒辦法,才貿然......"
"許六,你的胃口可是越來越大了。"
"小的給少爺辦事,也就這點盼頭。"
另一人冷哼一聲,抛了一袋東西給那叫許六的。
"穆少夫人那胎怎麽樣。"
"懷得好,胎位正,穆家上下又都寵着護着,若無意外,肯定會順利生産。"
"給我看好了。"
"去罷。"
"小的告辭。"
穆少夫人?
樓鏡聽得這個稱呼,凝了凝神,往兩道身影遠走的方向看去。
那人立在原地,等許六先走了,月光随着雲絮的移動而傾注下一片銀亮光輝,照耀在那人身上。
樓鏡臉上覆下寒霜。
柳卿雲。
還不待樓鏡腦子裏動轉些惡念頭,遠處夜風送來一聲幽幽的,"柳少爺深更半夜在這花園裏做什麽?"
這聲音的突然出現,不僅讓樓鏡心中一顫,更讓遠處的柳卿雲渾身一個激靈。
不過片刻,柳卿雲已恢複如常,笑道:"夜裏想武會的事睡不着,便來這後花園裏走走,倒是蛇姬姑娘怎麽也出來了。"
蛇姬道:"我那小寵物貪玩,又偷溜了出去,我來找找。"
"說到這兒,我屬下近日得了幾條從巴蜀弄回來的毒蛇,待武會過後,送給蛇姬姑娘瞧瞧,若你喜歡,便賞臉留下。"
蛇姬笑道:"柳少爺倒是會投我所好,可這吃人嘴軟,拿人手短......"
"蛇姬姑娘說這話就是見外了,你在我曹柳山莊,便是長老一般的人物,誰不敬你愛你,若有輕慢不敬之人,我第一個不放過他!不過,蛇姬姑娘要是不喜歡白受卿雲這東西,往後就請蛇姬姑娘多加照拂,卿雲自知德薄,更無天資,這些年父親待卿雲也是忽冷忽熱,莊子裏叔伯無幾個看得起卿雲的,也就蛇姬姑娘不厭棄罷了,卿雲隻求平安,能侍奉父親,敬愛蛇姬姑娘。"
"柳大少爺,真是會說話。"
"這是卿雲心裏話......"
兩人一路說着,一路遠走。
樓鏡從陰暗處出來,遠眺着兩人離去的方向,柳卿雲不是省油的燈,這曹柳山莊更是渾水一灘。
倒也好。
樓鏡從另一條道路離開了後花園,回到住處時,寅九和玉腰奴房門緊閉,窗子昏暗,想來休息了。
樓鏡那處廂房依舊是空落落一間屋子,隻多了個地鋪,她也不在意,往地鋪上一躺,沒了床幔抵擋,月光透過窗子正落在她身上。
樓鏡翻了個身,側躺着,腦袋枕着手臂,半晌,身子微蜷,又半晌,側躺到另一邊。
睡不着。
她腦子裏一會兒浮現寅九的身姿,一忽兒想起柳卿雲的聲音。她一會兒想,不知花衫查的怎麽樣了,現下她對寅九這人所知太少,好像抓着空氣一樣,心裏空懸沒有底,仿佛随時都會發生超出她控制範圍的事,讓她警惕性與攻擊性高漲,情緒與身體因一個見識不久,陌生且未知,滿是誘惑和危險的燕子樓殺手起的變化讓她焦躁不安,惱怒不已。
她想,是修煉不到家,她還沒修到不動如山的那份淡然沉着。
而一會兒她思緒一轉,又想到那個柳卿雲,似乎買通了人監視着穆少夫人的胎兒,這個穆少夫人不就是那個曹沫兒,曹柳山莊外嫁的大小姐,曹如旭的姐姐麽。
按理說,這柳卿雲既然是私生子,曹沫兒外嫁之前,曹如旭還未死,柳卿雲在曹柳山莊不得勢,和曹沫兒關系好不了,他監視曹沫兒的胎,能安什麽好心。
這左一想想,右一想想,不知不覺間,思緒沉沉,有了睡意,朦朦胧胧,便要入睡。
忽地,樓鏡身體微微一抽搐,眼睛猛然睜了開來,仿佛頭疼般,坐起身來,輕喘着扶住額頭。
或許是她潛意識裏記住了蛇姬那句,那條爬蟲偷溜了出去的話,她又做了噩夢。
碧綠的毒蛇唇齒漆黑,張着獠牙,嘶嘶有聲,沖她咬來。
樓鏡煩躁不已,激躁的情緒沖擊着壓抑克制的理智枷鎖,樓鏡一把掀開被子,披散着長發,一拉開房門,涼涼的夜風吹進來,衣裙飄然。
樓鏡踩着細碎的月光,走到寅九的房門前,拍了拍門,聲音在夜晚中算得震耳。
少頃,門被打開,寅九穿得整齊,臉上面具也好好戴着。
樓鏡微擡着下巴,神情冷傲,滿臉的不開心,"換房,你去我那兒住。"
寅九讓開了道,讓樓鏡進了屋子,自己則往樓鏡的住處去。
樓鏡擰着眉,猶豫了一瞬,又回頭叫道:"不必了。"
寅九停下腳步,瞧向反反覆覆的人。
正有一束月光落在他身上。
樓鏡看着,忽覺得他是在耐心等她講完,便是他會說話,也會站在那裏,耐心聽她說完,她心裏軟了軟,卻又無端更煩躁不安了,"你把被褥拿到這兒來,打地鋪睡。"
不過片刻,寅九将被褥抱了回來,将屋中桌椅挪開了些,在離床七八步遠的地方打好了地鋪,和衣而卧。
屆時,樓鏡早已躺在了床榻上,夜風送來屋外栀子花的味道,她總疑心是寅九留在床上的味道,睡得也不大安穩,翻了個身,瞧見了躺得似挺屍的寅九。
這兩人都淺眠,從不習慣卧榻之旁,有旁的人在。
兩人微弱的氣息觸動到雙方敏銳的神經。
由樓鏡一人失眠,變作了兩人的失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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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проза余驚秋天賦異稟,是武學奇才,溫良慈軟,得師父喜愛。 自小到大,不論哪方面,樓鏡總比不過她這師姐。 宗門生變︰ 這一日,樓鏡成了喪家之犬,人人喊打,天地之大無歸處。 而余驚秋即將繼任宗主之位,備受崇敬,前途無量。 風水輪流轉,不曾想︰ 再相見,余驚秋受盡苦難,身心俱損,失魂落魄,流落街頭。 樓鏡卻爬到了高處,鋒芒畢露,令人畏懼。就連余驚秋也成了她的階下囚,謫仙落泥塵。 "師姐,師姐......"樓鏡抱著余驚秋呢喃,"這世上,只有我明白你,只有你明白我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