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中歲月平靜,時光悄然流逝,倏忽間,便到了冬日,天上下起了雪,如漫天的柳絮飄灑,堆成酥軟潔白的一簇簇,覆蓋了山谷。
這時節,餘驚秋的右手的醫治已趨于尾聲,右手恢複的與尋常人一般,提握抓取無礙,但若運轉真氣,沖擊太猛,便會浮現陣陣刺痛,感到難以承受,且因為治愈經脈,反倒将腿上膝蓋處的陳年舊傷給帶了出來,若是天道嚴寒,膝蓋處和右手手腕骨頭裏會激發出冰銳的酸痛感,屆時右手會不可控制的發顫。
可即便是如此,她經脈斷裂了數年,能恢複到這步田地,已是十分難得,足可見韞玉醫術,世間難得。
谷中的孩子每日要到書屋裏上課,教書先生年老,體力有限,時而由韞玉和允澤代課,餘驚秋身體大好後,代課的先生便多了她一個。
這日裏,孩子們還未來,雪天路滑,因而她在前院清掃着道路積雪,忽然聽到外間吵鬧聲。
走出來一瞧,見到頭家屋舍門前圍了些人,餘驚秋問走來的允澤,"外邊出什麽事了?"
允澤道:"流兒犯了錯,正被他爹娘訓呢。"流兒是允澤表侄,已有十二,正是頑皮的年紀。
送孩子來上課的谷民走過來,瞧着動靜,也好奇追問道:"這是怎麽了?"
"今年各家不是冬藏了花蜜,要來做藥引子嗎,流兒家裏的花蜜埋在院子雪堆裏冷封着,今早要取出來用,發現沒了,他阿娘以為是流兒貪嘴,偷偷取出來吃了......"
那谷民聽罷,說道:"昨個兒我還瞧見流兒和那幾個混小子嘴邊沾着糖絲呢。"
"可不是。"允澤說着,嘆了聲氣,"他娘就把他訓了一頓,本也不是什麽大事,可流兒死不認啊。"
幾人說話間,已經走到了流兒家門前,流兒爹娘站在堂屋中,流兒梗着脖子站在院子門口的雪地裏,說着,"不是我。"
流兒他爹惱道:"不是你?不是你,你昨日吃了什麽,滿嘴糖絲。"
早來的鄰裏勸着,"流兒他爹,多大點事啊,實在犯不着。"
流兒他爹鼻子裏長出一道氣,腦袋往流兒一擺,"好了,這次就算了,下次再犯錯,還嘴硬不承認錯,看我不抽你屁股。"
這事到這便該平息了,誰知流兒握着拳頭,高聲叫道:"不是我!我不要,我不要算了!你們輕輕巧巧說算了算了,把這事翻過去,但是我知道你們心裏還覺得是我做的,明明是阿爹阿娘糊塗,他們不計較了,卻說是他們平和,到底默認了是我的錯,冤枉我!憑什麽!"
流兒紅着眼眶,倔着不甘地高聲質問的模樣,被雪地映照得發亮,沖到了人群裏餘驚秋的眼中,她握着掃帚的手緊了一緊,腦海裏回響着流兒的委屈的聲音,恍惚中看到了樓鏡的影子。
衆鄰裏勸着,有人說道:"孩子都這樣說了,會不會是哪裏誤會了,另有隐情啊。"
正說着,人群後頭傳來聲音,"叔。"
衆人回頭一看,"月牙兒。"
月牙兒穿着狐裘襖子,鼻頭在雪天裏凍得微紅,她一手牽着繩子,一手提着一隻蜜罐子。
衆人一瞧,那繩子另一頭拴着白虎,白虎在雪地裏和月牙兒拉鋸着,不肯往前走,前肢伸直,腦袋直往後縮,被繩子把脖子上的肉往前勒,勒成了一張大餅臉,月牙兒拉不動它,又怕動武傷了它,氣憤之餘,将繩一扔,說道:"翁都,你不聽話,我不要你了!"
月牙兒走到門前,提着那罐子,問道:"叔,你瞧瞧,這是不是你們家蜜罐子?"
流兒他爹走到前來,接過來一轉,确實是他家罐子,裏面還有大半罐子蜜,"啊,是,怎麽在你手上。"
"是翁都偷吃了。"月牙兒氣呼呼說道。今日一早,她就見白虎不知從哪兒咬一隻蜜罐子回來,将口磕破了,正舔舐花蜜,白虎小時候野性難馴,會到谷民家中偷吃晾曬的魚肉,但鄰裏和諧,見到白虎會主動喂它,它便沒了那些壞習慣,誰知道舊毛病複發了,她提着罐子,牽着白虎一出來聽到這動靜,便知道這蜜罐子大概是流兒家丢的,"叔,對不起啊,這些蜜丸是我做的,賠給你。"
流兒他爹接過蜜丸,拿着罐子,看了眼流兒,說道:"沒事,今年第一次藏蜜,翁都沒見過,可能好奇。"
白虎見主人把繩子丢下,遠遠走開,步子猶豫着,還是走到月牙兒身邊,蹲坐下來,讨好似的低低一聲'嗷嗚',傾着身子蹭蹭她。
流兒他娘看着自己兒子,柔聲道:"流兒,是阿娘錯怪你了。"
放在桌上,嘆了聲氣,笑道:"好了,叫大家挂心了,沒事了,大家回罷。"
鄰裏說着'弄清楚就好了''下次待孩子還是耐心些'笑着便散開了,門外隻留了月牙兒,允澤和餘驚秋三人一虎,月牙兒和允澤本要離開,卻見餘驚秋握着掃帚站在原地未動,一雙眼睛直望着流兒,因此也不由得停住了離去的腳步。
流兒還站在院門口不肯進屋,流兒他爹叫道:"好了,是爹娘弄錯了,快來吃了飯去書屋上課,別讓先生等着。"
流兒手指掐着掌心的肉,眼裏還是忍不住泛起了淚光,他一直在院門口倔着,不肯進來,也不肯跟爹娘說話。
流兒他爹因為錯怪了流兒,正自心中有愧,但他性子太硬,軟不下來聲氣來道歉,內心折磨不好受,見流兒犯倔時,火氣噌地上來,惱羞成怒,一拍桌子,"都說是爹娘錯了,你這小子怎麽還犯強!"
流兒被他爹吼的一哆嗦,紅紅的眼圈一擡頭,瞧見了門邊上的餘驚秋,情緒爆發,迎着他爹的怒容,"我明明什麽也沒有做啊,為什麽我要被阿娘責備,為什麽要被阿爹記帳,為什麽要被鄰裏看笑話,然後你們說說笑笑就過去了,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,這不公平!"
餘驚秋看着他,眼裏浮出異樣的光來。
流兒他爹道:"那你想要怎麽樣!"
流兒看着他爹不耐煩的神情,一抹了眼睛,沖進堂屋,撞開了他爹,直沖到門邊,從餘驚秋三人中間穿了過去,跑出門去了。
"這小子。"
"流兒。"
月牙兒和允澤還愣着,月牙兒因這鬧事跟自己有一半關系,允澤深知表侄性子,兩人一時間不知該不該追,最後隻有餘驚秋,腳步輕躍,不遠不近地跟在了流兒身後。
流兒直跑到花田,坐在田埂上,将雪捏成團,狠狠地扔向遠方。這孩子有極強的自尊,在人前流淚覺得難堪,躲到沒人的地方,才敢讓委屈的眼淚直淌下來。餘驚秋默然站在遠處,望着他,許久,直到飄起雪來,餘驚秋走來,說道:"下雪了,回去罷。"
流兒把臉埋在□□,片刻後,猛地一噌,整張臉凍得兩頰紅,嘴唇白,餘驚秋将外衣脫了披在他身上,牽住了他的手,往回走。
"山君。"流兒喚道,餘驚秋代過課,谷裏的孩子都跟她熟,他們正值青春年少,獵奇心勝,喜愛神秘與迥異,因而對餘驚秋好奇且親近,孩子們都随了月牙兒喚她山君,晚輩喚她小字,在外面屬于不敬,谷裏不講究這些,餘驚秋自身也不在意,沒說過,這些孩子便叫着她山君。
流兒心裏還是難過,"明明不是我的錯,為什麽到最後了,卻又好像是我的錯了,是我把大家弄得不開心了。因為我太計較了,不随和不包容,如果我退一步,這件事早便過去了,爹娘不會生氣,我們也不會吵架,我此刻都該去書房上課了......"
餘驚秋問道:"那你為何不願妥協?"
這個年紀的孩子,心思細膩又敏感,淚珠從他眼睫上落下來,聲音難忍哭意,"可是我不甘心。為什麽沒有做錯的人反而要忍氣吞聲呢。"
餘驚秋未做應答,流兒問道:"山君,你也覺得我不親和,太不知體諒人了嗎?"
"我隻是......想起了一個人......"
"誰?"流兒好奇道。
餘驚秋瞳仁盛斂着清澈的雪光,"我的師妹。她和你一樣,不願吃虧,不願受委屈,總要鬧得大家都不痛快,我那時候不明白......"餘驚秋聲音輕輕的。
"後來呢。"
"後來她離家出走了。"
"為什麽!"流兒忿忿不平,聯想到自己,又感到些許害怕。
餘驚秋似乎在回憶,"因為在別人眼裏,她太不聽話,一有壞事發生,別人便懷疑到了她身上,沒有人信她,她也想要個公道,沒人能給她,她隻有自己找。"
"她真可憐。"流兒瞧着餘驚秋神色問道:"山君,你是不是不喜歡你師妹?"
餘驚秋停下了腳步,沉默良久,回過身來,垂眸看向流兒,"我隻是忽然明白。"
"明白什麽。"
"委屈不是自己受,永遠也不知其中痛苦,酸楚滋味,沒有資格替委屈的人說算了,流兒,不忍氣吞聲是好的,這世上,便連爹娘也會無法體諒憐惜你受的委屈,遑論別人。"餘驚秋擡起手指,輕拭流兒眼下淚痕,眼中冷光寒于冰雪,沉若深淵,"你若算了,那便真的會算了,這委屈,就是白白受下了。"
"但像你說的,這并不公道。"
BẠN ĐANG ĐỌC
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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