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約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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餘驚秋呼吸一滞,額角沁出汗來,身子往前,張了口,亟待問出什麽,終究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樓玄之看向她,"要知道你娘親的身份是一大弊端,江湖上不是人人都能摒棄偏見,她的身份一暴露,圍攻孟家好似就順理成章了。"

"師父......"餘驚秋心下十分茫然,她的觀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,或許是她不在父母膝下長大,沒有深刻入骨的感情,所以此刻聽到這些是非,能夠冷靜客觀的去看待,但她終究渴望親情,心裏是偏向自己的家人的。理智與感情産生碰撞,陷入矛盾之中。

尊長們從小教導,善惡有報,理所必然,娘親會召來這些仇家,是因為以前種了因,所以才有這冤冤相報?所以才會給小人趁機而入?餘驚秋覺得好似如此,又覺得不應該是如此,"師父,你覺得那些人去我家報仇,我家遭此劫難,是理所應當麽?"

樓玄之見她迷茫的神色,心有不忍,"師父是局中人,如何能客觀評價,我與你父親相交甚深,陽神既然已經脫離了飛花盟,改過自新,私心裏自然是希望你們一家平安順遂的。唉,你師娘何嘗不是如此。"

提起已故愛人,樓玄之眉目缱绻,神情又憂郁起來,"出事的時候,正值我閉關,你師娘獨自去了你的百日宴,卷入了那場紛雜裏,也是因此,也是因此......"

餘驚秋臉色一白。焦岚是在外誕下了樓鏡,流落了幾年後,才回歸宗門來,卻原來是與她家恩仇有關麽。

"可是徒兒那時候......自徒兒有記憶起就在宗門裏了,鏡兒和師娘卻是幾年後才回來的。"

"山君。"

樓玄之叫了她一聲,她的心便發沉,好似墜了千斤重石往下直拉。

"那天夜裏,孟家淹沒在大火裏,你爹為護着你娘,遭人殺害了,桃源醫谷修武,孟家卻隻重醫道,是不懂武的,一力幫護的人除了幾個深交的江湖好友,也就隻有你娘和你師娘罷了,你娘身體虛弱,又要護着你姊妹倆和一幫仆從,哪裏敵得過那刀光劍影,慌亂中,抱着你的仆人和他們走散了。"

餘驚秋耳際好像響起火焰燃燒木柴的爆裂聲,以及刀劍相交時喊打喊殺之聲。

"你那忠仆風聲鶴唳,哪裏敢漫無目的的找不知去向的主母,唯一信得過的也隻有我,知道去處的也隻有這虎鳴山,便一路上擔驚受怕,日夜兼程,往幹元宗來,到了虎鳴山,将你樓彥師叔錯認成了我,将你托付給了他,交代了事因,便咽了氣。"

"我娘,我阿姐,師父......鏡兒和師娘回來了,那我娘和阿姐她們......"雖說焦岚已經離世了,但餘驚秋朦胧間記得見過她這師娘一面,是在樓鏡第一次來幹元宗的時候,隻後來便不見了,師長們說是病逝了,那時候她年紀太小,沒能有太深的印象。

"之後你娘和你師娘他們經歷的事,我知道的不多,隻是聽你師娘提過,陽神已經......"

餘驚秋微微垂首,神情黯然,她早先便猜到,父母或許已經雙雙離世,隻是等到樓玄之細細說來的時候,她心裏帶了一點點小小的期盼,即便是那結局顯而易見,也無法将這期盼湮滅,所以不可避免的失望,不可避免的難過。

"不過,你姐姐,大抵還在世上。"

餘驚秋目光微亮,峰回路轉,倒叫她頗有些絕處逢生的感觸,心裏急急地跳起來,"師父,真的麽,她,她叫什麽?在何處?該有多大了?"

這問題,她先前就問過。樓玄之依舊避而不答。

樓玄之将盒子裏的東西拿了出來,那是一塊斷玉,原先是一塊圓形玉佩,就着白玉上青碧之色雕刻了一對青鳥,如今這斷玉是其中一半,缺口參差,半塊玉身用紅線繞着,"這原是你爹的玉佩,仇家襲來的時候,你娘親為防你姊妹二人走散,将玉斷成了兩塊,你二人一人一塊斷玉,沒曾想真有這一劫。美玉萬千,但能與這斷玉重合的,隻你阿姐身上那一塊斷玉。"

餘驚秋将玉接在手裏,餘驚秋小心握着,這怕是她和她阿姐相認的唯一依仗,頓時就覺得這斷玉沉甸甸地壓手。

樓玄之将盒子打開,"山君,師父先前讓你答允師父三件事。"

餘驚秋茫然道:"是。"

樓玄之神情端嚴,"這第一件,你不能去尋你姐姐,更不能與她相認。"

"師父,這是為何......"

話未說完,樓玄之又道:"這第二件,你不能調查孟家遇害一事,不能想着報仇。"

"師父!"餘驚秋發了急,搖頭道:"不,徒兒不明白,徒兒不明白。"

餘驚秋問道:"師父不希望徒兒報殺父殺母之仇麽?"

"山君,我知道你秉性柔和,你若是像鏡兒那般激烈,今天師父就不會跟你說這些話。"

餘驚秋彎下腰去,低低的聲音攜雜着委屈,"師父不讓徒兒報仇,徒兒便不報仇,便隻是找一找阿姐,也不能夠麽?"

樓玄之搖了搖頭,餘驚秋神情失落,他嘆了一聲,"起碼十年之內,不,等你有能力獨當一面,至少要待你身手不輸給師父的時候,不論你要去找她,還是找你的仇家,師父都不會攔着你。"

餘驚秋察覺他話中另有玄機。

,以你的能力,無疑是蚍蜉撼大樹,等到他們感覺到威脅,為了除掉後患,難保不趁你羽翼未豐,斬草除根,你明不明白。"

餘驚秋仍有些渴望,"但是我阿姐,隻是見見她......"

樓玄之冷哼一聲,"以你現在的本事,還不足以應付她,和她來往。就是她主動來找你,你也不能見。"

餘驚秋忽然問道:"師父,你是不是知道我阿姐的消息?"

然而樓玄之是鐵了心不松口,餘驚秋多問無益。

樓玄之忽而沉聲道:"餘驚秋聽令。"

樓玄之聲音格外威嚴,餘驚秋一愕,樓玄之直呼她姓名時,一向是以宗主的身份說話,餘驚秋便退了開去,跪下道:"弟子聽命。"

樓玄之起了身,掩嘴低嗽兩聲,走到長案前,一把擡起劍架上那把長劍,劍鞘古樸沉厚,将劍光悉數內斂,"這一把是宗主佩劍——解厄。"

樓玄之雙手捧着劍,站在餘驚秋身前,"從即日起,這把劍就是你的佩劍,待師父退位之後,你便是下一任宗主。"

餘驚秋雙掌覆地,"弟子不能。"

"如何不能。"

餘驚秋惶恐,"弟子難當大任,也無心宗主之位,師父......宗主實在應該另覓人才。"

"那你說說,宗內哪個弟子比得過你?"

"弟子雖有武學之才,卻無治理宗門的才能,師弟師妹都是可造之材,退一步說,就是各位長老也比弟子要合适些。"

樓玄之不以為然,"東西總是慢慢學才會的,屆時諸位長老也會幫協你。"

"師父......"餘驚秋望着那把劍,心中委決不下,她從未想過接任宗主之位,意識中出現過的,大概也隻有在澄心水榭聽雨、寫字、練劍、恍然便是一生。

這宗主之位,想必有許多人是想要的,她不想要,情願讓給想要的人。

樓玄之道:"山君,這便是第三件事。"

"師父正當壯年,傳位一事,盡可以再考量一段時候。"

樓玄之背着手,"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旦夕禍福,誰說的準。"

樓玄之下定了心,餘驚秋又是個唯長輩命是從的性子,如何違拗得過他,無可奈何,隻有先收下解厄。

樓玄之坐在床邊,定定地出了會神,他怕自己的徒兒們得了高位,有人要為難他們,又怕徒兒們沒有地位,無人庇護他們,傳誰宗主之位一事,在他心裏衡量了許久,終究是被時間逼催着,在這兩難之境中痛下了決定。

"除那三件事外,山君吶,師父還想求你一件事。"

"師父有命,徒兒無有不從。"

"你師妹......"樓玄之苦笑兩聲,"她是我一塊心病,我總怕她走上歪路,若今後我不在了。"

"師父莫說這種不吉利的話。"

"人老了總有這一日的。若是真有那日,你看在我面上,能護則護,能勸則勸,若不能時,想必已是彌足深陷,鑄成大錯,你就——殺了她!"

餘驚秋為這最後一句吃驚不小,怔愣着不知該作何反應。

"若那些是師父瞎操心,是最好了,你性子太軟,她性子太強,正好互相彌補不足,若你師妹倆人和睦,互相幫襯,在這宗門內,無論什麽問題,都能迎刃而解。"樓玄之先前向餘驚秋說起焦岚為護她娘親和阿姐,在外流落多年,也是希望餘驚秋記得這份恩情,屆時待他不在,餘驚秋也能盡力維護樓鏡。這是他一個做父親的私心。

等到餘驚秋從書房裏出來時,天色反倒比先前更陰沉了,雨勢轉大,她走到庭院下,似神游天外般,連廊下的雨傘也忘了拿。

樓彥站在一旁,她也未發現,直到樓彥出聲,她才立住了腳,"師叔。"

樓彥先往她手中的解厄觑了一眼,見到她臉上失魂落魄的模樣時,問道:"你師父告訴你了?"

餘驚秋問道:"師叔也知道我的身世罷。"

"孟家的事,你師父不告訴你,也是有他的苦衷,他不希望你在仇恨裏成長,而且陽神身份不同尋常,他自要小心行事,你莫要怪他。"

"我明白師父的苦心,師父從小養我教我,待我之心,日月可鑒,我怎會怪他。"

"如此就好,往事不可谏,來者猶可追,他委你重任,你還當振作,莫要太過傷心。"

"是,弟子明白。"餘驚秋如此答道,但神色依舊萎靡,辭別了樓彥,也不打傘,走在凄涼山雨中,從逶迤小路獨自回去了。

餘驚秋走後不久。樓彥一瞥另一邊方向,那裏走來一人,行禮道:"樓師叔。"

"可是你師父有事?"

韓淩手裏握着畫卷,笑道:"我是來找餘師姐的,我有話跟她說,昨日耽擱了,今日去見她,又說她到書房來了。"

"哦,你錯過了,她已經走了。"

"那弟子也告退了。"

樓彥笑了兩聲,"去吧。"

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Nơi câu chuyện tồn tại. Hãy khám phá bây gi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