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 地耗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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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東有間破廟,是一群乞丐的栖身之處。

這日裏,乞丐們久違的開了次葷,全仗他們群中一個小乞丐,诨名叫地耗子的給撿回來個半死不活的小子。

地耗子在城裏見着他,旁邊還有匹騾子,便用騾子将人托了回來。這群乞丐連日來沒得多少施舍,肚中空空,見點東西就眼冒綠光,雁過拔毛,豈會放過這人。

地耗子深知這群乞丐禀性,她早摸了底,這人身上一文錢也沒有,隻有一把劍,她将劍當了,給這人看了大夫,買了藥,還剩點散碎銀子,揣在了胸口的破口袋裏。

那些乞丐在這人身上摸不到東西,主意就打到了那頭騾子身上,将騾子宰了,烤了肉,圍坐着大快朵頤。

地耗子将這人拖到自己的草席上,将這人褲管撸了起來,隻見膝蓋上有個血淋淋的窟窿,她将藥敷了上去,昏睡的人渾身一顫,大概是疼了。

一個乞丐吃得滿嘴流油,瞟了一眼,"嘿,這小子皮膚真白,嫩得像個娘們。"

其餘乞丐聞言擡起頭來,一瞧,哈喇子流下來,他們多少年沒碰過女人,就算是個小子,瞧見了那腿,心裏也直癢癢。

地耗子忙将這人褲腿放了下來,她将大夫給的藥化在水裏,喂到這人嘴邊。

怎知這人忽地睜眼,一把将她手腕拽住。

這給地耗子撿回來的小子,正是換了男裝的餘驚秋。

餘驚秋昏昏沉沉許久,感到身旁有人,忽然驚醒過來。

地耗子驚叫了一聲,被她抓得手腕生疼,磕磕巴巴道:"我,我隻是要給你喂藥......"

不料餘驚秋手一松,又昏暈了過去。

地耗子,"......"

地耗子松了口氣,扶着餘驚秋,大半碗藥喂了下去。

天道黑下來的時候,破廟裏升起火堆,乞丐們吃飽喝足,野狗也似擠成一團,昏昏欲睡。

餘驚秋再次醒過來。地耗子蹲坐在她身旁,眼睛一亮,叫道:"你醒啦。"

餘驚秋要開口說話時。地耗子手豎在嘴旁,回頭瞧了一眼乞丐們,小聲說道:"粗着嗓子說話,不要給他們曉得你是女人,不然他們會吃了你的。"

餘驚秋打量着眼前的小乞丐,渾身髒污,瘦的跟竿兒似的,将一身髒破的衣裳撐得賽鬥篷,頂着一頭支楞八叉的短發,一張臉兒生得乖巧可憐,特別是一雙圓眼,濕漉漉的頗有靈氣,看着也得有十一二歲了。

餘驚秋昏睡多時,聲音沙啞,問道:"你是什麽人?這是什麽地方?"

"我叫地耗子,這裏是城東外的破廟,我見你受傷了,就救了你回來......"地耗子見她目光往周身一望,在尋着什麽,于是說道:"你的劍,我給當了。"

餘驚秋回轉頭來,雙眼怔然瞪着她。地耗子将靠在心口那破口袋裏的一點銀子掏了出來,遞給餘驚秋,頗為緊張地說道:"我看你受傷很重,我,我沒貪你銀子,多半都給你看病了。還有你那騾子......"

地耗子又看了一眼擠在一起的乞丐,那邊鼾聲漸起,地耗子悄聲道:"這裏是他們的地盤,別人要住進來,占一塊地,要先交個入會費,你身上沒錢,他們就把你那匹騾子殺了吃了。"

餘驚秋默然半晌,沒有接那銀子,隻是說道:"多謝你。"

地耗子自記事起就是個乞丐,誰瞧過來不是輕賤的眼神,同一窩的乞丐整日裏為了幾口吃的,為了幾枚銅板,争得頭破血流,誰跟你來講禮節,都是粗魯惡俗的人。

有人跟她說句'多謝',這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。

把這小乞丐羞得喜得,渾身像是燒起來,炸起來,背上一陣發熱,汗毛都豎了起來,汗津津的,朝着餘驚秋傻笑。

夜裏,餘驚秋調息起來,身上受的內傷不打緊,但腿上中的那一箭,傷的太重,有道是傷筋動骨一百天,若是沒個腳力,這幾百裏路程,是走不回去的。

翌日一早,地耗子揣了兩把黃泥過來,注視着餘驚秋的臉。

餘驚秋問道:"你這是做什麽?"

地耗子朝一旁努了努嘴,"你得把臉抹一抹,他們瞧你長得白俊,隻怕也不管你是男是女,也要吃了你。"

正說着話呢,兩個敞着胸膛,一張皮遮了肋骨的瘦乞丐走過來,藉着和地耗子說話,向餘驚秋搭讪起來,不懷好意的眼神直往餘驚秋臉上斜瞥。

說着說着,見那張臉實在好看,顧盼間的清傲之姿,瞧得心裏癢癢,便按捺不住,動起手來。

兩隻黝黑的手,一左一右往她臉頰伸過來,想要摸一摸。

餘驚秋動如電掣,雙指并攏,點在左側手的手腕穴位上,手肘一彎,撞到右邊手的胳膊彎裏。

這兩個乞丐隻覺得眼前一花。一人覺得手腕奇痛,好似斷了腕;一人覺得整條胳膊發麻,使不上勁。兩人驚惶地叫喊聲,驚動了其他乞丐,紛紛往這邊張望。

那兩個乞丐知道了跟前這人不好惹,連滾打爬躲到一邊。

地耗子眼見餘驚秋都未挪身,就把兩個乞丐打得滾地哀嚎,眼裏晶亮,手裏比劃着,"你真厲害,唰唰兩下就把他們打趴下了。"

餘驚秋道:"隻是皮毛功夫。"

喃自語,"隻是皮毛功夫,也有這樣厲害......"

地耗子待她更慇勤,白日裏跑出去用當劍剩餘的銀子買些吃食回來,那些乞丐見識了餘驚秋手段,都不敢搶她的。

這日,地耗子給她外敷的藥用完了,手上的銀子也使盡了,少不得要出去行乞,賺些果腹。

一連數日,餘驚秋腿上灼痛已減輕了不少,若不求快,走路倒也穩當了些,于是随着地耗子一起出去了。

穿了幾條巷子,走到人流多的地界,地耗子尋了個地方,就地坐下了。

地耗子給她讓了個位置,說道:"這是個好位置,要是不占了,會給別的乞丐搶去。"

話音一落,路過的行人往餘驚秋身前扔了兩枚銅板,餘驚秋叫住那人,"公子,你東西掉了。"

那人回過頭來,看着她跟看什麽稀奇事似的,覺得好笑,遠走了。

那兩枚銅板躺在地上,餘驚秋瞧也未瞧一眼。

地耗子不解,"你不要麽?"

餘驚秋沒作聲。

地耗子将兩枚銅板擦了擦,握在手裏,隻覺得兩枚銅板燙手,扔了覺得可惜,收下又覺得自己好似矮了一截,丢了什麽似的。

渾似着了魔,她給老乞丐養大,自幼是讨飯長過來的,這是第一次收到了銅板後,覺得心上壓了塊石頭下來。

餘驚秋讓地耗子給她指了條去牙行的路,她現在身無分文,唯一帶着的,隻有那半塊玉佩,她需要銀錢,她要贖回自己的佩劍,也需要銀子做盤纏。

天擦黑的時候,餘驚秋手裏提着兩個點心包裹,回了破廟。地耗子坐在門檻上,巴巴望着天色,一見她回來,便站了起來。餘驚秋進了破廟,在往日歇息的地方坐下,将那兩方包裹遞給了她。包裹四四方方,一個用荷葉包的,是一隻燒雞,另外一方紙包裏面是點心。

地耗子喜出望外,伸手要去抓,又頓住了,将手在自己身上揩了揩,抓住一隻雞腿,撕扯了下來,餘下的都遞給了餘驚秋。

餘驚秋說道:"你吃罷,我吃過了。"

地耗子這才入口,歡喜地眯着眼睛,兩眼彎彎。

餘驚秋拿出一點碎銀子,遞給地耗子,說道:"我今日找到一份差事,明日就要動身。"她手上這些銀子是差事的定金,若是順利辦完,便能贖回佩劍,有了回宗的盤纏。

地耗子嘴角垂落下來,"你要走了?"

"嗯,這些銀子,你拿着。"

地耗子轉過身去,悶悶道:"我不要你的銀子。"

"那你想要什麽?"餘驚秋将這小乞丐搭救照顧之恩記在心中,隻希望離去之前,能盡量報答于她。

地耗子又轉了回來,抿了抿嘴,猶猶豫豫,"我,我想要學武,就隻是那些皮毛功夫也成,你收我為徒罷。"

餘驚秋一怔,"你為什麽想要學武?"

"學了武,別人就欺負不了我了。"

餘驚秋想起蒙冤的樓鏡,身死的郎烨,便是一身武藝,怎奈何于他人欺淩,她不由得斂眸苦笑。地耗子問:"你不願意麽?"

"并非是我不願,而是我自己也不過是才踏過門檻的學徒。"

"我不用太厲害,隻要打得過那些乞丐就成。"

"我如今身陷陰謀算計之中,莫說聲名,便連性命,也不見得能保住,你要拜我為師,可讨不着什麽好。"

"隻要不餓着肚子,我什麽都不怕。"

餘驚秋見她态度堅定,思忖片刻,道:"好,隻不過我的師門規矩極多,要求嚴格,你若拜我為師,便要遵守門規,若有違背,就要按門規處置。"

地耗子鬼機靈,當下就朝餘驚秋一拜,她時常偷溜進茶館,聽得一兩段說書人說這江湖中的風流趣事,這一拜,拜得倒有模有樣,"師父在上,受徒兒一拜。"

"起來罷。"餘驚秋輕嘆一聲,宗門對弟子收徒沒有太多幹涉,她想着這小乞丐救了她,也算是緣分一場,既然她想要拜師,便當是報答她,收了她做徒兒。若是自己有個萬一,叫雲瑤和狄喉來教養這孩子也是一樣,"你的大名叫什麽?"

地耗子搖搖頭,"沒大名,收養我的老乞丐說我天生命賤,跟那地溝裏的老鼠一樣,就叫我地耗子,說是這樣好養活。"

"人與人都是一樣的,沒有誰天生的命賤。"餘驚秋凝望着她,說道:"師父替你取一個罷,身雖勞,猶苦卓,喚你孟苦卓。"

"孟苦卓?"地耗子将這名字在口裏反覆念叨,越念越喜歡,"我今日不僅有了師父,還有了名字。"

自老乞丐去了以後,她孤零零一個,如今有個師父,賽得了個絕世希奇的寶貝,将破廟裏熟睡的乞丐都嚷醒了。

餘驚秋見她歡喜,連日來陰郁低落的心情,略得了些撫慰,"苦卓,師父明日去送一趟镖,遠近尚不清楚,大抵要一段時候,等師父回來,贖了劍,還需要回一趟宗門,處理私事,等私事處理完以後,才能接你過去,在此之前,你要在這裏等師父。"

"師父不會丢下我不管罷?"

"不會。"

地耗子乖覺地望着她,"那我在這等師父回來。"

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Tempat cerita menjadi hidup. Temukan sekarang