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反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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樓玄之的遺體安放在祠堂,按着規矩,需要停靈七日。幹元宗上下缟素,門庭肅穆,山色沮喪。

餘驚秋一身素衣,額挽孝帶,跪在樓玄之靈柩前,答謝過武林中前來拜祭的豪傑後,瞧見吳青天背負雙手,站在祠堂外。

餘驚秋起了身,走上前去,問道:"師叔,如何?"

吳青天望着遠處山林,暮色将近,天地間卻發新發亮,"那掌櫃當面指認。那掌櫃與樓鏡沒有利益糾葛,也無恩怨情仇,犯不着污蔑她,如今所有跡象都指明她就是兇手。"

餘驚秋臉色蒼白,眉頭微蹙,"可是以她的性子,若真是恨極了師父,要殺他,也不會與沈仲吟聯手,而是跟師父當面對質,正面較量。"

吳青天感嘆,"知人知面不知心,平生大恨,又是性命攸關,焉知她不會一反常态啊?"

"既如師叔所言,是性命攸關。他們想要謀殺師父,怎會不事先想好退路?即便鏡兒思慮不周,師叔說沈仲吟心思缜密,狡詐多變,又豈會沖動行事。師父不會孤身前去應戰,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,他們難道料想不到?若是早有預謀,沈仲吟事先為何不調集飛花盟人手,安插埋伏,以便脫身?"餘驚秋輕輕地搖搖頭,"但李師叔卻說,當時并未發現有其他飛花盟邪道蹤跡。師叔,鏡兒和沈仲吟都不傻。"

吳青天說道:"這也是我心中困惑不解的地方。"

聽到吳青天這話,餘驚秋便知道他不是認了死理,斷定了樓鏡有罪,于是心底舒了口氣。

吳青天雖然固執,但能講理,最看重證據,若是摸清他的脾性,便好說話。

餘驚秋問道:"師叔,那個掌櫃,有無可能是受人脅迫?"

吳青天搖頭,"我和郎烨一路護送他回來,未曾讓他與旁人接觸。"

餘驚秋道:"或是早在你們見到他之前。若要弄個明白,或許能從這掌櫃身上下手。"

若是兇手沒有動作,便無跡可尋,但凡他有所行動,便會露出破綻。

吳青天說道:"我明白,我和郎烨會看好他。"

餘驚秋觀他面色,見他态度松動,已不似來時那樣面色鐵青,猶豫片刻,"師叔,師父明日就要下葬,這已是最後一晚,讓鏡兒來替師父守靈罷。"

"你這師妹是什麽性子,你最清楚,祠堂是衆位師祖安歇之地,萬一她要鬧起來,攪擾的是先靈清靜!"

"師叔對她有一絲成見......"餘驚秋那略帶了點血色的嘴唇往下一抿,後退了一步,傾身一拜,"山君放肆了。"

吳青天雙手垂下,偏轉身來看向餘驚秋,手指點虛空,面帶怒色,"你說的沒錯,我是對她有成見!宗主身亡,縱然她不是兇手,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,死罪可免,活罪難逃。"

餘驚秋眼睫一擡,請求道:"祠堂她不能來,那明日送葬讓她送師父一程罷,師父總是挂心她,十多年父女情分,臨了,也會想要見她一面。"

吳青天胸膛起伏漸漸平複,他沉默良久,嘆息一聲,說道:"好,我去和兩位長老說。"

餘驚秋說道:"多謝師叔。"

暮色時分,山裏冷風漸起,祠堂外挑起了白燈籠。

雲瑤風塵仆仆從外歸來,她下山了一趟,如今回來,換上素衣,在樓玄之靈柩前一拜,"師姐。"

兩人雖不避諱樓玄之靈柩,但說話間,也不自覺輕了聲音。餘驚秋問道:"怎麽樣,狄喉有消息了麽?"

餘驚秋在樓鏡回宗時,便與師弟師妹商議,讓狄喉和郎烨下了山,郎烨和吳青天一道去尋覓那掌櫃,狄喉則是和幾位門人去了江南,通知陸元定。

陸元定和樓彥一直是樓玄之左膀右臂,如今樓彥重傷,宗內還需要陸元定回來,主持大局,且陸元定寬和明達,若他回來,樓鏡處境會好上許多。

"最新來的消息說他到了江南,但還沒有聯系上陸師叔。這小猴子,一到關鍵時候就不中用。"雲瑤将人數落一番,又轉了臉色,關切道:"師姐,我聽說二師兄回來了,證人找的怎麽樣?"

餘驚秋倦憊地阖上雙眼,搖了搖頭,胸中愁苦之意順着輕聲嘆息而出,"那掌櫃說親眼見到鏡兒動手。人雖找到了,情況反倒對她不利。"

"不可能!他定是受人指使!"雲瑤驚怒之中不覺揚起了聲,忙抑制住了,瞟了眼師父的靈柩,又壓低了聲音,"阿鏡這性子,遭了人污蔑,隻怕......"

餘驚秋道:"稍後,去看看她。"

雲瑤悶聲道:"自從我上次溜進去看她,李師叔發了好大的脾氣,不準我再進去探視。"

餘驚秋輕聲道:"我和你一起去。"

"師父這裏......"

"阿烨已經回來了,讓他來替師父守一會。"

雲瑤眉間一展,歡喜道:"好,我去叫他來!"她心想,李師叔總得給師姐幾分面子。

雲瑤才出祠堂,卻在這時,山階前一名弟子抱着幾卷名冊走來,雲瑤一見,就猜到是什麽,不由得眉毛,眼睛,鼻子都皺到了一處。

那素服弟子果然往祠堂這來,走到餘驚秋身前,将那名冊呈上,"這是今日各門派祭拜宗主,送來的奠儀,物資用度采買,已經記錄在冊,請師姐前去核對,還有明日給客人的住房安排,吳師叔說,務必在亥時前安排出來。"

雲瑤見這弟子來得太是時候,攪亂了她們的行程,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沒處撒,不由得柳眉倒豎,指着那弟子喝道:"哪裏就那麽多事,我師父在時,也不見得有這麽多事,你們存心要累死我師姐不成!原先是誰辦的,依舊讓誰做去!"

從樓玄之遺體回宗,靈柩停在祠堂開始,便要由他們幾個徒兒守靈,郎烨和狄喉下山辦事,樓鏡身陷囹圄,不被允許守靈,便隻有她們兩個守靈。

除了守靈,便是下山接收狄喉的消息,也覺得力不從心,但餘驚秋守靈之餘,要處理宗內繁瑣雜事,卻是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。

她心底雖然清楚,宗內生變,此時不同以往,但見師父亡故,師妹被囚,師兄師弟們疲于奔命,他們甚至都沒有那空閑為師父離世而悲恸,便被春日裏一場冷雨揠了苗,細嫩的枝幹也得學着柱梁的姿态,自然心中悲涼,怨憤積生。

餘驚秋溫聲安撫道:"你對他生什麽氣,他不過是依規章辦事。師父亡故,鏡兒落獄,宗內沒了主心骨,又忙于追查兇手,自然比往日要亂些。"

餘驚秋接過那些卷冊,對那局促地呆立一旁的弟子說道:"你去罷,廂房安排我會在戌時前完成,其餘核對,我之後便去。"

那弟子如釋重負,忙告退走了。

餘驚秋垂眸望着手中卷冊,片刻後對雲瑤說道:"你先去罷,我晚些再過去。"

"那李師叔......"

"你去找吳師叔說說情。"

"好,我知道了。"

雲瑤走後,餘驚秋輕嘆一聲,幾不可聞,她進了祠堂,讓弟子放了長案在祠堂一側,展開了來客卷冊。

祠堂靜寂,青煙袅袅,一燈如豆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山外忽然響起鐘聲,厚重的聲音在天際蕩開,響徹山野。

聲音傳進祠堂,餘驚秋心頭一震,一失手,在雪白紙頁上拉出一道長長墨痕。山門敲鐘,必有大事。餘驚秋生出不妙的預感,疾步走出祠堂外。

天色已黑,孤月照空。

良久,飛奔來一名弟子。餘驚秋問道:"出了什麽事?"

那弟子通報道:"樓鏡打傷看守,出逃了!"

餘驚秋心底一沉,忙問道:"現下人呢?"

弟子說道:"不知所蹤,李長老敲了山鐘,正合山搜查。"

餘驚秋心中思潮起伏,說道:"你去主峰叫郎烨來,看守祠堂。"

"是。"

餘驚秋又叫住人,說道:"等等!把你佩劍給我。"

祠堂中不準攜帶兵器,餘驚秋的佩劍留在了澄心水榭。

那弟子不及多想,依言奉劍,轉身去了。

待那弟子一走,餘驚秋腳步一轉,似山間白鳥,騰挪輕盈,往後山去了。

後山有一條下山的小道,陡峭曲折,位于向日峰後,除了他們幾個師兄妹外,沒幾個知曉。

餘驚秋心底篤定,樓鏡必然會走那一條路。

餘驚秋行至山腰,瞥見一抹身影,提氣輕身,起落之間,越過了她,落在一塊山石上,轉過身來,說道:"鏡兒,你要到哪裏去。"

細窄山路上疾步下山的人一頓,她身形精瘦,緊握了長劍,鬓角額際幾縷青絲被風一吹,張牙舞爪,嘴唇幹枯,神情陰厲,隻那一雙眼睛,分外明亮,閃爍刀劍上的寒光。

夜色籠罩,餘驚秋瞧不見她滿眼的血絲。

眼前的樓鏡渾似脫籠困獸,張開利爪,弓起脊背,随時都是攻擊的姿态。

樓鏡說道:"明知故問。"

餘驚秋說道:"你不能走。"

"不走,在這裏等着被人誣陷害死麽?"

"你的事情尚在審查,我會證明你的清白,阿烨捉來的那個證人,倘若他是受人脅迫而誣陷你,其後必會露出破綻;俞師叔尋找醫救樓師叔的法子,已有些眉頭,隻要樓師叔醒來,便能替你作證;狄喉去了江南,陸師叔不久便會歸宗,主持大局。鏡兒,你不能在此時犯糊塗......"

尚在審查,并不是隔日處決?

樓鏡一怔,瞧了眼餘驚秋神情,她知道餘驚秋說謊時是哪般模樣:滿臉通紅,手足無處安放。餘驚秋現下神情泰然,說明她并未說謊,但她的話卻與夜探黑牢,解開她穴道那人說的話不符。

些微動搖後,她眸光一沉。

無論是真是假,這些都不重要了。

樓鏡問道:"師姐,你信我麽?"

餘驚秋以為她心中彷徨,需要人肯定,自然極力安撫,而且她确實信樓鏡無辜,便說道:"我信你不會害師父。"

樓鏡目光淩冽,冷聲道:"但是我不信你,我誰都不信。

兇手若不是我,便隻會是宗門內的人,最有可能便是這些長老。你有能力調查吳長老麽,能将俞長老關押在黑牢裏麽,能一日十二個時辰逼問審訊李長老麽,你敢懷疑陸長老麽,若是我二叔醒不來呢?"

餘驚秋愣在原地,說不出話來。

"你不會懷疑他們,甚至想都不會往他們身上想,你本就是這個性子,隻覺得親友師長都是好人。你信我又有什麽用,你自己還是一隻羽毛沒長齊的雛鳥,風雨之中,你連你自己都護不住,怎麽幫我。"

"可是,鏡兒,你有沒有想過,師父知交衆多,在江湖中威望極高,你從這裏走出去,便是畏罪潛逃,便是坐實了你心虛,屆時不止是宗門的人要拿你,江湖中人也不會放過你,若是性烈之人,隻怕當場要你性命,你此去,不是生路,是刀山火海!"

"我不怕死,我隻怕死的不明不白,我也不怕給外人殺了,我怕給自己人背刺!"

餘驚秋面對樓鏡毫不畏懼的目光,頭一次未有退讓,強硬道:"我不會讓你走。"

樓鏡拔出劍來,"你若攔我,便是我的敵人!"

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Where stories live. Discover now