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說起韶衍,樓鏡是真不懂她。
詹三笑亡故後不久,韶衍不顧丘召翊反對,同那漕幫的燕子骁和離了,原是為了聯姻,如今鬧得難堪,兩邊關系僵冷起來,這才有那中原各門派過江無阻,圍剿死人莊進行得如此順暢。
那時候樓鏡與韶衍關系冷淡,韶衍雖不幫襯她,但也不難為她,然而兩年多前,韶衍見過餘驚秋一面,如此相似的容貌,即便是匆匆一瞥,韶衍也記在了心裏,為此沒少來找樓鏡麻煩,但樓鏡都不知道餘驚秋在哪,韶衍又怎麽可能找得到。
樓鏡心裏覺得好笑,人都不在了,反倒醒悟了。
她原先覺得醒悟了又有什麽用呢,從韞玉口中清晰了詹三笑死因後,她覺得這醒悟還是有用的。
丘召翊這個人太危險,樓鏡鮮少同他接觸,卻依舊能清晰地記得那冰冷的壓迫感,即便是不交手,也能感觸到如淵如海、俯視武林的修為,而從他手下老夫子等人也能看出這人性情中的陰戾狠毒。
丘召翊太難對付。但不論是她,還是餘驚秋,遲早有一天要對上丘召翊,為此,能多一分助力,便多上一分助力。
韶衍座下的朝聖教所處是飛花盟地界的門戶,她本人是丘召翊愛徒,是他左膀右臂,是那個多疑盟主為數不多放心的人。
要是韶衍叛逆,能刺丘召翊最痛最狠的一刀。
要說詹三笑也真是算得狠,讓飛花盟內部自相殘殺容易過從外部摧毀飛花盟,她沒半分修為,纖柔的手腕一撥,卻是把飛花盟這池污濁的水掀弄起驚濤駭浪。
詹三笑要是狠下心把韶衍利用徹底,飛花盟內部的争亂早已爆發,有韶衍和野心勃勃的赫連缺聯手,即便是丘召翊,不倒也得損傷大半的元氣。
可是詹三笑狠不下心,因為她對韶衍有情。
樓鏡銜着酒杯,欲飲未飲,琢磨着韶衍這個人,目光一滑,落在餘驚秋身上,神色晦暗。
她不喜歡那日韶衍看餘驚秋的目光,像是分不清真假,或許是逃避事實,不願分清真假,神情驚訝、迷茫、痛苦時,又毫無遮掩地流露出偏執和占有欲。
她對韶衍沒有憐愛之心。
利用韶衍,她太下得了手了。
她惡劣的想,最好是讓韶衍這人和丘召翊兩敗俱傷,一次也別再見到餘驚秋。
腦子裏彎彎繞繞的念頭隻在一剎,樓鏡面色如常,什麽也沒顯露,隻是問道:"之後呢?"
"韶衍應當是自作主張去了那死人莊。"
"你怎知道?"
"因為不久後,韶衍在丘召翊那兒受了訓斥,她前後沒什麽大動作,獨獨那一次去了死人莊,就遭了訓,所以我猜測她是違抗了丘召翊的命令,私自去了死人莊。"
文醜又徐徐說起別的事,樓鏡沉吟未語,死人莊被燒,藥夫子蹤跡全無,各大門派費盡心力隻毀了個空殼子,藥夫子換個地方隐藏起來,一段時日,又是一個死人莊,這些她多多少少都能想到。
至于韶衍究竟為何一反常态去死人莊,費心思細想不如直接去問韶衍。
"風雨樓現下如何,可還平安麽?"
文醜回道:"有花衫兄弟看守,大半門人也暫住風雨樓中,便是有事,也足以應付。"
樓鏡點點頭,向文醜道:"尋我師姐蹤跡一事,之後還要勞煩各位。"待衆人愈發尊敬。
文醜一怔,下意識道:"這是哪裏話,理所應當之事。"
"這并非諸位分內之事,沒有理所應當之說。"
"大小姐和二小姐的事,便是分內之事。"
悶聲不響的餘驚秋忽然開口道:"阿姐已去,你們照顧她這麽多年,幫她護她,早已還清了恩情。"
桌上衆人相視一笑,似乎心有靈犀,"救命之恩,豈是說了就了的,再說大小姐相當于我們半個門主,我們聽她差遣慣了的,如今大小姐不在,我們便聽二小姐吩咐,直到看到丘召翊倒下那一天,我們是不能釋懷的。"
樓鏡聽罷,胸襟一陣發熱,好是唏噓,有人記恩,一點恩情能記一輩子,有人記恩,反過來卻要咬恩人一口,世人心性,良莠如斯。
武生一拍桌子,豪氣道:"雲瑤姑娘之事,便包在我們身上,這一次,便是掘地三尺,也把人給你們找出來。"
"如此,別的話不多說,樓鏡謝過各位了。"
先前的百戲門并不是全聽樓鏡吩咐,說是從屬,更像聯手,百戲門幫樓鏡做事,也算得盡心盡力,可有點兒保留,不到舍生忘死的地步。
現在樓鏡明确感覺到衆人态度轉變,已是全副身心交托。
這一切全仰仗身邊這人。
衆人對飲了一杯,樓鏡一側頭,看向餘驚秋,見她眼簾低垂,月牙兒扶着餘驚秋,肯定道:"山君醉了。"
樓鏡一愣。
餘驚秋這人,克制自持,修佛的人都這般心性。
飲酒這事,還是樓鏡偷偷給這人破了戒,雖然之後見過餘驚秋主動飲酒,但這人一來不喜,二來不擅長,喝酒少,喝醉更少。
想來,她心中是難過已極。
煙娘起身,"客房已經備好了,舟車勞頓,你們也累了,今日先去歇着罷。"
衆人也連聲道是,樓鏡也不推辭,握住餘驚秋的手,"我帶她去。"
醉了的人分外乖覺,不會為了那點糾結的心思掙開她的手。
樓鏡問道:"月牙兒,累不累?"要帶她一起去歇息。
月牙兒搖搖頭,這一段路上,她早看出兩人關系的不同尋常,又着實對這些江湖客說的江湖事好奇,笑眯眯道:"樓姐姐,我再坐坐,你帶山君先去罷。"
樓鏡點頭,牽着餘驚秋出了門。
餘驚秋跟着樓鏡走,走得認真,每一步又穩又慢,不吵不鬧,看不出來醉酒。
克制的人,醉了酒也十分安靜。
樓鏡帶着餘驚秋進了客房,夥計早送上來熱水以供沐浴。樓鏡試了試水溫,回過身來自然地來解餘驚秋的衣襟。
餘驚秋擡起手,捏住自己的衣襟,嚴肅端正,瞅着樓鏡。
樓鏡輕笑一聲,餘驚秋在她這一向沒什麽威嚴,更何況醉了酒的人,多了些呆滞,顯得神情動作較真固執。
樓鏡明白餘驚秋的意思,說道:"那你自己沐浴,不會睡倒在裏面麽?"
餘驚秋沉默半會兒,轉身要往床榻走。
"好了,不洗就不洗罷,擦擦臉,舒服些。"樓鏡莞爾。
這還是頭一遭,她見着能動彈的餘驚秋醉酒的反應,遲鈍、有點脾氣。
樓鏡用臉帕浸了熱水,絞幹了,敷在餘驚秋臉上,熱氣讓神經舒張,樓鏡一張熱帕子,将這不施脂粉的臉全蓋住了,帕子下落,露出一雙沾了熱氣的眼,濕漉漉,眼圈微紅,柔柔地望着她。
樓鏡心裏狠狠地一下悸動,讓她動作一頓,眸色漸深,舌尖伸出一點,輕輕舔舐過下唇,少頃,将帕子擦過餘驚秋的臉,又擦着耳後,将那耳朵折起貼服,"餘驚秋,你還記不記得,小時候你也替我擦過。"
太久遠的記憶,就是主動回憶,都會忽略過去,隻有做着似曾相識的事,才會偶爾記起。
餘驚秋卻很快回她,"那時候,你很不聽話。"她咬字很重,怕口齒不清似的,一字一頓,說得很慢,一點不見醉酒人說話的粘糊勁。
樓鏡笑道:"是,沒你聽話,好聽話的餘驚秋,去床上坐着罷。"
餘驚秋很好說話,走得慢,好在穩當,褪了外裳,脫了靴子,還記得放在床邊擺放齊整。
樓鏡端着熱水過來時,餘驚秋拉了拉被子,已經準備躺下了。
樓鏡将熱水放在床邊,捉住她的腳踝,将人拉了出來,"先燙燙腳再睡。"
腳踝上接觸的位置,像是被火舌舔舐,分明身體感應遲鈍,那點觸感卻被放大,急速燙到了心底去,更顯慌亂,不伶俐的身體掙不脫,隻眼睛睜大了瞪着她。
樓鏡将她雙腳浸在熱水中,問道:"燙不燙?"
餘驚秋身板挺得筆直,伸手要扶她起來,"我自己來。"這話說得急,就顯出濃醉的腔調,含糊不清起來。
樓鏡不讓,低垂着眸,觑着漾漾水波中,雪白的雙足局促地緊靠在一處。
餘驚秋拗不過她,平日裏就拗不過她,腦子和身體遲鈍時,就更說不動她,她一邊兒心裏不自在,一邊又覺得腳底發熱,熱氣透過足底穴位,發散到四肢,直沖頭頂穴位,陡然的舒暢過後,便是翻湧而來的困意。
樓鏡擡眼,見餘驚秋扶着腦袋,眼皮下阖,知道她困了,替她擦幹了腳,扶着人躺下,拉過被子,端走了水回來,人已經阖着雙眼,呼吸輕緩。
燭火輕輕炸了一下,閃爍幾點火星,搖曳的光照耀餘驚秋的臉,微微的紅暈,長密的睫投下一片靜谧的影子。
呼吸那樣輕,那樣淺。
樓鏡坐在床榻旁,放柔了聲,情不自禁輕喚,"山君。"
她指尖輕觸她的臉頰,像對待珍寶,輕柔地滑過,描摹它的樣子,落在嘴角。
樓鏡喉嚨上下一滑動,人已俯身下去,唇瓣觸在唇角。
像是親吻晚間夕陽曬暖了的瑰紅的雲朵。
她的心也連帶着輕盈。
許久落地。
樓鏡起身,眸光如起了漣漪的春水,仍是眷戀地摩挲唇角,毫無顧忌,不怕将人鬧醒,她道:"餘驚秋,我從來不是什麽正人君子,再有下一次,我就趁人之危了。"
以往,她最不屑的就是趁人之危。
許久,樓鏡悄然離開。
門輕聲合上。
床上的人平緩的呼吸間,忽然響起一聲較重的吸氣聲。
餘驚秋緩緩睜開眼來,擡着手,撫住嘴角。
她意識一直是清醒的,隻是身體不受控制,好似靈肉分離,肉/體沉醉,不聽她使喚,但是思維清晰。
她如今覺得自己是真醉了,意識也輕飄飄的,搖晃得厲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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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General Fiction余驚秋天賦異稟,是武學奇才,溫良慈軟,得師父喜愛。 自小到大,不論哪方面,樓鏡總比不過她這師姐。 宗門生變︰ 這一日,樓鏡成了喪家之犬,人人喊打,天地之大無歸處。 而余驚秋即將繼任宗主之位,備受崇敬,前途無量。 風水輪流轉,不曾想︰ 再相見,余驚秋受盡苦難,身心俱損,失魂落魄,流落街頭。 樓鏡卻爬到了高處,鋒芒畢露,令人畏懼。就連余驚秋也成了她的階下囚,謫仙落泥塵。 "師姐,師姐......"樓鏡抱著余驚秋呢喃,"這世上,只有我明白你,只有你明白我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