樓鏡心中腹诽:你不也是個逢人說人話,見鬼說鬼話的。
詹三笑這番論調,換在了虎鳴山上,那絕對是衆位長老嗤之以鼻,要叫跪幾天祠堂的,樓鏡曾因年輕氣盛,對固執的長老們多有反抗,但這耳濡目染,潛移默化,還是說道:"歪門邪道。"
"這是人情世故。"
"總得有底線。"樓鏡一向實事求是,甚至因餘驚秋輕慢,故意輸她而動怒。她更重自身實力,多過那些花招。
"底線底線,就莫要拉得太高了,否則在這裏,你舉步維艱。"然而,詹三笑對此隻是清淺地說兩句,并不深談,她拿起一卷書來,翻了兩頁,輕描淡寫轉問道:"我看你先前過來,似乎是有事?"
"你什麽時候讓我見赫連缺?"樓鏡說起正事,板着臉道。
詹三笑忽然轉了小半邊身子,正對着她。詹三笑坐着,樓鏡站着,一矮一高。詹三笑手肘撐着扶手,身子往後微揚,擡着頭,眼睛重上到下将她打量一遍,似乎不認識她了一般。
"怎麽了?"樓鏡被她眼神瞅着,皺了皺眉。
詹三笑神情嫌棄,"燕子樓做着殺人的買賣,嘴是最嚴的,赫連缺,千年的老狐貍。你遇着他怎麽問,開門見山:沈仲吟在哪?還是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,以死相逼?你覺得你自己可能應付得了他,能從他嘴裏套出話來?"
"......"樓鏡總被說是能言快語,頂撞樓玄之時,不歇氣的一句話接着一句話往外蹦,如今遇着了詹三笑,也不知是不是龍窟裏待了半年,沒個人能說話,舌頭笨了,還是這詹三笑能說會道,将她堵得死死的,還不了嘴,蔫了。
可知是這,鹵水點豆腐,一物降一物。
"不過,你既然提了,正好,我也有件事與你說說。"
"什麽?"
詹三笑擡了擡手示意,一位婢女躬身退了出去,片刻功夫,再回來時,身後跟着一位身量纖長......
樓鏡一時間分不出來那人是男是女。
若說是男人,難有男人這般風姿綽約,腰若細柳,描一雙春黛,秋水含情;若說是女人,纖細白皙的脖頸上一處凸起當是喉結無誤,穿一襲牙白圓領袍,玉冠束發,男子裝扮,前來往詹三笑一拜,喚道:"大小姐。"聲若黃鹂,清亮婉轉。
雌雄莫辨。
詹三笑向樓鏡道:"你喚他花衫便好。"
花衫回頭,向樓鏡微笑,略略一施禮,溫婉端莊,比樓鏡還似個女人。樓鏡向他點了點頭。
樓鏡不明白詹三笑的意圖,目光又回到她身上,等待她的下文。詹三笑道:"從今日開始,你就不用再待在我身旁了,花衫會和你一道去許州杏花天,你便留在那裏,聽一位叫煙娘的管事差遣。"
"為什麽又突然将我送走?"隔了半年之久,她終于能踏出這宅子,甚至到中原去,可第一想到的卻是遠離了這裏,她要如何見赫連缺。
"為什麽?"詹三笑微微挑眉,略帶笑意,"嘴太笨,心太直,性太倔,眼力差,沒見識。總結起來七個字,讓你去長長腦子。好知道以後該怎麽應付赫連缺。"
"......"樓鏡竟不還嘴,而是微微垂下頭,心中想到:不叫去做什麽傷天害理,罪大惡極的事已是十分好了,"我什麽時候回來?"
"等煙娘覺得你合适了,什麽放你回來,你便能回來。"詹三笑靜靜望着樓鏡,對于她的這些貶損,樓鏡神情平和,不僅未有反駁,而且順然接受了她的命令,與傳聞中那乖僻易怒的人哪裏相同。倘若昔日在樓玄之面前,樓鏡能似今日這般,父女倆也不至于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。
吃了苦,受了難,終于曉得收斂性子了,可有些事是再不能回頭了。
詹三笑想到此,聯系了自身,目光悵惘,不免唏噓。
"什麽時候走?"
"擇日不如撞日,便今日罷。"
詹三笑又道:"将手伸出來。"
"做什麽?"樓鏡遭遇使然,不免疑心重了些,即便是做了詹三笑手下,諸事之前,總不自覺問個所以然。
詹三笑道:"送你一樣東西護身,手伸出來。"
樓鏡将信将疑,将手遞到詹三笑跟前展開。詹三笑手指拈着一物,放在她手板心,那物冰冷堅硬,不過指頭大。詹三笑聲音輕微,說道:"望你要做的事,要走的路,能容易些。"
樓鏡将那東西收到眼前一看,卻是一枚銅板。
左右翻看半晌,也沒瞧出有什麽特異之處,這是每家每戶都有的錢幣,卻有什麽可護身的,但樓鏡又覺得詹三笑不至于做些無聊事來消遣她,此舉必有深意,猶豫片刻,道了聲謝,收在了懷裏。
別稱,便于稱呼罷。"詹三笑不緊不慢道,将手中書卷翻了一頁,眉心一動,"鹓扶,如何?"
樓鏡眸光輕微顫動。
詹三笑擡頭望她,"不好?"
樓鏡抿了一下嘴唇。餘驚秋小字山君,她記事起,樓玄之便喚着餘驚秋山君,餘驚秋自幼養在山上,這小字除了是樓玄之給她起的,還能是誰起的,然而樓鏡這名姓,姓随了她父親,名卻是母親早早就定下了的。她年紀小的時候随母親漂泊過一段日子,受人非議,心底敏感,對樓玄之這一點'厚此薄彼'有了芥蒂,便生出那難言的委屈與失落,對賦名,更是在意非常。
賦名這檔事,多少讓人有些歸屬感,樓鏡心頭浮現一絲極其古怪的喜悅,別別扭扭說一句,"不過是個稱呼,無可無不可的。"
花衫察言觀色,知道樓鏡喜歡,再瞧一瞧詹三笑,在一旁問道:"可有什麽典故?"
詹三笑破天荒輕笑出了聲,嘴上卻說:"随意取得一個罷了,你們準備準備,便動身罷。"
"是。"
兩人辭別了詹三笑,臨出屋時,樓鏡忽然回頭道:"樓主。"入了風雨樓後,樓鏡便隻喚詹三笑樓主。
詹三笑道:"嗯?"
"樓主以前是不是見過我?"樓鏡總覺得詹三笑面善,這風雨樓到底是飛花盟的勢力,又不是慈善堂,詹三笑也不是個濟民救世的大善人,閑得到處去助人,若說詹三笑是興致來了,救下她便算了,但事後除卻囚禁她外,待她卻也算周到了,也極耐心,若說詹三笑隻是好脾氣,好性子,誰能信。
詹三笑翻了頁,不冷不熱道:"以前你被曹柳山莊的人追殺時,可不就見過你。"
"......"樓鏡見她裝傻,情知她不想說,知道自己問不出個什麽來,也就不說了。
樓鏡離去後,回到自己房中,卻也無甚可收拾,不過幾件衣裳,一把劍,正要出門,那花衫抱着一個匣子飄然而至,身後還跟着一位婢女,手中捧着一匹輕紗。
兩人将樓鏡又趕回了屋裏去,樓鏡不明所以,直到花衫打開那匣子,點漆裹金的盒子打開來,裏面小匣,暗屜一層藏一層,極盡工巧,原來是隻梳妝匣。
此去許州,少不得要抛頭露面,不僅名字得要隐藏,她那張臉,也得好生裝扮裝扮。
樓鏡被按在圓凳上,忍受着渾身的不自在。那行走江湖的人,風塵仆仆,都極少注重外貌的,似樓鏡這等人,近乎武癡,也未有情窦初開,從來不施脂粉,別說她,除了雲瑤買過些口脂來玩,餘驚秋也不弄這些東西。
婢女給她梳發,花衫則拿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物什在她臉上描摹,由眉到唇,隻覺得冰涼,足有半個時辰,花衫滿意的一笑,放過了她,将銅鏡遞到她面前,叫她瞧瞧。
樓鏡見到鏡中人微怔,莫說旁人,就是幹元宗的人站在跟前,不仔細分辨,怕也會将她錯認。
自從落入蛇窟,她已有一年多不曾好好瞧過自己的臉,風霜将她的眉眼削得越發淩厲,蛇血将她目光浸潤得越發涼薄,花衫順着這勢态描摹,為她冷白的臉上添一抹血色,點朱唇提這些許嬌豔,額上花佃奪目,忍不住讓人要拿手細細摩挲。
樓鏡是個美人胚子,隻是年少張揚,朝氣更為醒目,如今人長大了,五官開朗,脫卻了稚嫩,又叫花衫勾勒出一股妩媚來,顧盼之間,最具秀色。
但花衫壓不下樓鏡神色之中的陰郁冰冷,她容色淩厲迫人,令人望而生畏,目光一瞟間,叫人心裏冰冰涼涼。
細瞧,有以前的影子,乍看,又渾然不同。
樓鏡又給換了身衣裳,似流雲飄霧,美則美矣,礙手礙腳,行動不便。
等将她收拾妥當,花衫帶着她動了身。
過了這許久,樓鏡終于走出那扇宅門,回了中原,踏近這許州城,望着街上行人往來,瞧着煙火氣。
人事無有變遷,心中滄海桑田。
花衫送她到杏花天,眼見那繁華酒樓,她頗覺眼熟,可不就是去年随着曹如旭一起追賊,追到的那處酒樓,若不是當初誤認了人,哪裏有後面那許多幹系。
這裏竟是詹三笑的地盤,樓鏡不由得一斂眉,既然如此,詹三笑與曹如旭的死是否會有牽扯?
樓鏡晃神間,花衫和她已被小二帶到一間客室,花衫同一位緋衣女子說了半會兒話,那女子美目一轉,看向樓鏡,施施然走來,将她上下打量,"小神仙的人?美得很,美得很,今後,你便跟着我罷。"
那女子名為煙娘,一舉一動,風情萬種。樓鏡原以為詹三笑派她來給煙娘做事,至少也該是護衛一職,誰知煙娘将端盤往她手中一遞。
她樓鏡,做起了酒樓裏的打雜夥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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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General Fiction余驚秋天賦異稟,是武學奇才,溫良慈軟,得師父喜愛。 自小到大,不論哪方面,樓鏡總比不過她這師姐。 宗門生變︰ 這一日,樓鏡成了喪家之犬,人人喊打,天地之大無歸處。 而余驚秋即將繼任宗主之位,備受崇敬,前途無量。 風水輪流轉,不曾想︰ 再相見,余驚秋受盡苦難,身心俱損,失魂落魄,流落街頭。 樓鏡卻爬到了高處,鋒芒畢露,令人畏懼。就連余驚秋也成了她的階下囚,謫仙落泥塵。 "師姐,師姐......"樓鏡抱著余驚秋呢喃,"這世上,只有我明白你,只有你明白我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