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章 薄如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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樓鏡在自己那院子裏,整日是'大門不出,二門不邁',練劍,修習內功,廢寝忘食,她修行一向專注,自蛇窟出來後更甚。

唯有除夕這日裏停了一天,即便是在深院裏,也聽得到外面滿城的爆竹聲響,瞧得見夜空中絢爛的煙花。這是個阖家團圓的日子,她自己是個孤家寡人了,沒什麽好團圓的,坐在園子裏冷凳上,瞧着深青天穹下,流光綻開一朵又一朵,消散成寂然的光點,落在她漆黑的眸子裏。

那是別人的熱鬧,她不羨慕,隻是有些想起虎鳴山上的日子。

這宅子裏沉寂得很,因為它那病怏怏的主子纏綿病榻,身子好兩日壞三日,大年三十這樣喜氣的日子,福氣沒能沖散病氣,反倒是病得更重了。

人病起來,水米難進。

那院子裏燈火通明,婢女往來,但行走動作間沒鬧出半點聲響。

韶衍站在外間,臉上覆蓋了一片陰雲,眼神黑壓壓的,不言語,但威嚴迫人,路過的婢女遠遠避着走,不敢瞧她臉色。

兩人半低着頭,站在韶衍跟前。韶衍冷怒喝道:"廢物,要你們何用!昨日方有好轉,今日病得更重了。"

詹三笑病情反覆,韶衍深覺半夏辦事不力,将教中的大夫也叫了來,人多了,病反倒更重了。

詹三笑這病來得猝然,饒是半夏知曉內情,也不由得一驚。半夏輕聲道:"教主,今日除夕,爆竹聲起,阖家團圓,樓主怕是觸景傷情,憂思郁結,所以......"

"......"韶衍半晌沒說話,良久閉上眼,沉抑地吐出一道氣,擡了擡手,讓這兩人到一旁商論病情,她進到內間,坐到詹三笑床榻邊上,壓了壓被子,靜瞧她許久,溫聲說道:"幾年前,一個桃源醫谷的女人與師父相識,順着師父的人脈去了苗疆,都說桃源醫谷的醫術活死人肉白骨,我已請求了師父,去苗疆尋那人的蹤跡,苗疆之地的教派精通巫蠱之術,也有救治人的奇招,等找到了人,請苗疆的人和桃源醫谷的人齊來,一定能根治你的病,讓你有個健全的身體。到時候遇着知心的人,自有婚嫁成家,兒女侍奉膝下之日,還怕形單影隻麽,何苦來耽于過去,反倒傷了自己的身體......"

韶衍原是勸說詹三笑保重,不該這樣抑郁傷情,弄垮了自己身體,但是口中一說,不由得就想到日後詹三笑遇着心儀男子,兩情缱绻的場面,眉頭一皺,心裏不是滋味,幾句話倒把自己說得焦躁了。沒了話,隻坐在床畔守着她。

轉眼十六,夜裏圓月被遮在厚厚的雲層裏,除了細微燭火,瞧不見半點光亮。

這樣的夜,适合隐蔽身形,适合悄然逃離,但對于樓鏡來說,這并非是個好環境,這是弊大于利的。顏不昧瞧不見,天黑不黑,對于他來說,毫無影響,而對于樓鏡這雙目健全的人來說,卻是有妨礙的。

而她知道,自己一定會遇見顏不昧。

果然,就在越過庭院并能離開時,如之前一般,她敏銳察覺到黑暗中另一人的氣息,身軀一翻,落了地,五指微張,按在雪地上,撐着身子,一手握劍,似壁虎一樣俯貼在地上,她一身玄衣,毫無夜光的庭院裏,尋常人壓根瞧不見她的身影。

可她的強敵,她的高山,并不是個尋常人。

樓鏡那雙似夜一樣漆黑的眸子緩慢游移,拜那些毒蛇蛇膽所賜,這一雙眸子越黑越亮越清明,适應了黑暗後,隐約能瞧見事物輪廓。

她隐隐瞧見一物後,耳邊異風頓起。她一個窯子翻身,帶起大片冰雪,同時後撤,雷霆間便要拔劍,她準備充分,知道與顏不昧近戰毫無勝算,起碼拉開距離,将劍掣出來。

顏不昧內功深厚,非樓鏡所能想像,他輕功雖不高明,全賴內力浩瀚似海,一瞬爆發,瞬息便至樓鏡跟前,恐怖至此。

那一劍當胸點來,勢道之悍猛,樓鏡毫不懷疑,即便是根木棍,也能當場将她的胸膛戳個對穿,她若拔劍,就來不及擋,若擋,就拔不了劍。

無可奈何,橫劍一攔。

天色亮時,樓鏡依舊落得個同樣的結局,從那庭院原路折返,隻是這次人學乖了,不等顏不昧打斷骨頭,果斷抽手,乖覺地拾劍離開,隻不過腳步相較上一次,輕快了許多。

這段日子裏,詹三笑病情總算好轉,但消瘦了幾圈,人也不精神,在床上躺了十幾天,骨頭松乏了,便想在外走走。

韶衍正陪着她在那院子外頭閑逛,喂喂池中錦鯉,餘光瞥見個人影過去,沒多在意,倒是詹三笑的輕笑聲惹起她的注意。

她擡起眼睛一瞧,倒是極少見詹三笑眉眼舒展,這樣開懷淺笑。

韶衍心頭一悅,見她歡心,便也快慰,忽又無名火起,空空落落,詹三笑對着她時,笑意總鋪着一層憂色,心事重重。

韶衍冷眼一擡,倒要瞧瞧是什麽東西引得她開懷,卻見到那邊走來一個人,不是樓鏡是誰。

人走得越來越近,瞧見了她們兩人,便緩了步子,極不情願地往這邊踩。

樓鏡這次兩隻膀子健全,隻一張俏臉,鼻青臉腫,偏又沉着臉,面色肅然,這其中反差,引得人發樂。

詹三笑瞧她一眼,就知道她又對上了顏不昧了,卻像是親眼所見,未蔔先知,"你為什麽早先不扔了劍鞘,隻拿着青鋒與我師公交手呢?"

她甚至不說樓鏡:這次交手,又沒拔出劍來,而是越過了,直接問她為什麽不事先将劍拔/出來。篤定了她這次交手,依然連劍也未拔/出來。

詹三笑咳了兩聲,韶衍道:"你出來的也久了,身體才好,莫要又染上風寒,回去罷。"扶着人回屋裏去了。

詹三笑喚來半夏,給樓鏡送了些去血化瘀的傷藥去。

韶衍道:"你待她倒是熱忱。"

詹三笑才咽了一口藥,懶散擡起眼簾,往她瞧了一瞧,"你倒總是不待見她。"

"你既然要收她,我不攔你,隻有一樣,她既然做你手下,就該知道心向着誰,日後但有異動,我扒了她的皮!"

那藥難喝,日日喝藥,詹三笑不論吃什麽,口中總是一股苦味,不由得蹙眉。韶衍心頭不爽,說道:"別整日蹙眉。"

詹三笑将碗擱了,揶揄道:"怎麽,教主管天管地,管我風雨樓人員死生,連人蹙眉也要管了。"

"......"

半夏拿了傷藥去給樓鏡瞧傷,這次傷輕,都是些皮肉傷,隻是人有些怔怔呆呆的,像是被顏不昧敲中了腦袋,打傻了。

半夏走後,樓鏡也坐着,心頭想着詹三笑那句話。

為什麽不事先拔了劍鞘,再去會顏不昧,為什麽?

樓鏡心頭思量半晌,她将顏不昧當做自己人生中的難關來攻克,自覺得要贏,就贏得堂堂正正,無可挑剔,她眼下容不得瑕疵,不喜歡投機取巧,所以即便知道與顏不昧交手會拔不出劍來,她依然要帶着一把完整的劍會上去。

她心思篤定,總有拔劍之日。

冬去春來,盛夏至,這一篤定,便是半年之久。

每日修煉,每月圓之夜逃走,東南西北四條路都走過,哪裏條路上走都遇得着顏不昧,仿佛那人是她影子。顏不昧不對她下殺手,也從不手軟,比試後,半夏照例來替她瞧傷。

半年,她在顏不昧手下,終于能掣出劍來,但要勝過顏不昧,還任重而道遠。

韶衍在詹三笑這裏耽了數月,被丘召翊一令傳了回去,一番訓斥後,不得不動身,回了淮南去。

詹三笑身體見好,隻是一場大病後,損傷元氣,臉上無甚血色,眉間更添憂愁。

蓋因文醜那邊無半點消息,前後已然一年了。

百戲門分了兩波人,一波人,四散潛入中原,矚目各處消息流通之處,可那人卻好似泥沉大海,再無音訊。

另一波人将那城中乞丐尋遍了,仍無線索,最後在一處破廟遇着一個乞丐,有些記性,說到這城裏半年前,曾有一位富商赈濟窮苦,施舍銀錢,不少乞丐得了銀子,好的或許改頭換面,做些小本生意,壞的不知進取,或許也留了些底錢,到富裕些的地方行乞去了,反正是沒個人念着一個草窩的兄弟,得了銀錢,都自己潇灑去了,再不見半點蹤影。

衆人便知這難尋了,乞丐四散出去,要找,豈非大海撈針,待去找尋那富商,細詢當年之事,或許是貴人忘事,那戶富商又全然不記得當年赈濟之事。

如此過了半年,毫無收獲。

詹三笑心涼了一半,将人撤了回來。韶衍歸位,丘召翊風頭正盛,她便是再不願,也有兩分理智拉扯,讓她暫避鋒芒。

這日裏又是十六,樓鏡和顏不昧較量過後,再次被打了回來。

她一向不顧忌,回來總在院子裏直穿,往近路走。

詹三笑不顧半夏勸阻,貪了一回涼,湖色薄衫輕輕籠住她羸弱身形,她手握著書卷,背在身後,站在樹蔭之下,夏風輕柔,吹動樹葉飒飒,篩下的光斑在她身上顫動。

樓鏡一瘸一拐從院子裏橫穿時,正好瞧見這一幕,不由得立住了腳步。

她一直覺得詹三笑面善,似在哪兒見過。她總是想要悄無聲息逃離開這裏,而不沖上前去挾持詹三笑,便是因為一來,她知道周邊定有暗衛,現下還不到玉石俱焚的地步,二來,詹三笑救她一命,她難以恩将仇報,三來,便是詹三笑這人,總無端給她一股子親切感。她心中恨極了李長弘,恨極了曹泊,兩人給了她痛不欲生的兩段陰暗沉郁的牢獄時光,詹三笑囚禁着她,她起初怨憤,但這怨憤也逐漸消淡了,也是為此。

她除了踏不出這宅子,其餘一切都是自由的。然而有時也不免焦慮,宅子雖大,久了,也覺得不過是方寸地,江湖日新月異,外面那許多消息,她一點也不知道。

她二叔可醒了,沈仲吟如今人在何方,那兇手又在做些什麽,幹元宗如何了。夏春深夜裏,蟬鳴陣陣中,她也不時将這些想上一想。

詹三笑回過頭來,方始知道身後有個人,見她嘴角血跡,無奈的笑道:"你這一月月不死心的較量,便不覺得痛麽。"這人的韌性有時候倒也極愁人。

"我不明白。"樓鏡忽然道。

"不明白什麽?"

未洗清的今日,不過是個人人唾棄的白眼狼,你為什麽一定要我入你風雨樓。"

詹三笑沒作聲。樓鏡又道:"你困了我半年之久,每日跟我磨,是覺得我總有一日會向你妥協?"

"那你為何不願妥協,我可以助你尋找沈仲吟,讓你獲得地位,讓你有人手,有能力,這是一項穩賺不賠的買賣。"

"天底下從來沒有白來的好事。"樓鏡冷淡道:"而且我不願,因為你們是飛花盟。"

詹三笑笑了出來,那笑聲滿是譏诮之意,那目光冷觑着樓鏡,似晨光一樣刺眼,"你就這麽在意自己的名聲。"

"我還有什麽名聲,隻是心中道義不允。"

"道義既在心中,那你身軀在何處,又有什麽區別,你照樣能堅守你心中的道義。你自傲名門正派,匡扶正義,鏟奸除惡,不願這一地污濁,沾染你素白的袍子,便當你是嫉惡如仇,可你知,你現在就是名門正派眼中的奸,眼中的惡!你可要除了你自己。"

"你難道要說,風雨樓助纣為虐都是因為不得已。"

"有些事難論個對錯,所以我從來隻談得失。"詹三笑輕輕巧巧避開,說道:"名聲也好,道義也罷,在我看來,萬事萬物各有價值,不過是給出的條件,你報仇的決心,這兩者重量不足以壓下你心中秤,所以你豁不出去。"

"我死也不怕,有何豁不出去。"

"死有什麽難,人命薄如紙,眼睛一閉,無事一身輕,活着才難。"詹三笑的語氣好是惆悵,目光掠到樓鏡臉上,"這世上的事,難有兩全,你要想做些事來,必然要舍棄一些東西。"

詹三笑緩步走來,似個長輩諄諄教誨,"樓鏡,若是好人受難,以和惡人同等的手段去回敬那惡人,便是十惡不赦之人了,那不是好人有錯,而是這世間對好人太苛責,對惡人也太寬容。此時就該以非常之手段,治非常之人,否則,不過是守着仁義的愚人。"

"回頭瞧瞧,你固守的東西,價值幾何?"詹三笑瞥了眼樓鏡手中的劍,朝它擡了擡下巴,"就拿你的劍來說,你不願拿光着的劍與我師公較量,偏要帶鞘,半年之久,拔不出劍來,有何意義。"

"他是階梯,要邁過他,我不願投機取巧。"

"投機取巧?你的目的是從我這逃離,隻要能走,拿着一把怎樣的劍,對你的結果有什麽妨礙,在意這些虛浮空乏之事,對你要做的事,無任何助益,不過是本末倒置。若能離開,便是尋查宅邸,事先埋伏,又有何妨。"

詹三笑乜了眼樓鏡,"怎麽,不正當,不光明,你瞧不上麽,你都說了我飛花盟之人殘暴冷酷,你被囚困此處,還跟我論對錯,提正當,荒謬愚蠢至極。你不屑于此,結局便是你至今,乃至半生,都會被困在這裏,有那時間,你打條地道,鑽也能鑽出我的宅子了!你這守着的正當,光明,一文不值,誰在乎你樓鏡被困在風雨樓裏,誰關心你樓鏡想要堂堂正正的打贏顏不昧,隻會有殺你父親的兇手逍遙法外,沉冤永無人昭雪,你這替罪羔羊,他人曉得後也隻會說,怎麽老天不長眼,沒叫顏不昧失手一劍殺了你。"

樓鏡臉色青灰,猶自嘴硬,"我不為了別人知道,我自己明白就行......"實則心中動搖,那最後幾句說到她痛楚。

詹三笑極少這樣疾言厲色,步步緊逼,說了這許多,人有些喘,半夏拿了衣裳正好回來,給她披上,說道:"樓主,回屋裏歇着罷,別着了涼。"

樓鏡見她要走,後知後覺,不覺揚了聲,問道:"你說事難兩全,要做些事,不得不舍棄什麽,你又為何入飛花盟,為了入飛花盟,又舍棄了什麽。"

半夏臉色一變,喝道:"你胡講些什麽,小心我縫上你的嘴。"

樓鏡隻是看着詹三笑。半夏又将目光移回,緊張地盯着詹三笑。詹三笑一手撐着桌子,那手上按著書卷,指骨分明,将書頁按得發皺。她今日一改常态,對樓鏡說這麽多,隻不過是因為将文醜等人撤回了江南,一無所獲,所以不禁沖着這姑娘發了心中怨火。

"善惡到頭終有報,隻争來早與來遲。老天爺不會幫你争,隻有自己個兒争。"詹三笑聲音發澀,"我?我求一個公道罷了。"

這句話好似當頭一棒,将樓鏡打呆了。至于舍了什麽,詹三笑沒說,樓鏡也忘了問。

回了自己住處,夜裏魔怔了,輾轉難眠,詹三笑的話一直在腦子裏打轉,轉到最後,也就隻剩了那句:我隻求個公道。

她心中便想:生死都經歷過了,有什麽舍不得的,又有什麽好留戀的,他人如何看她,又有什麽打緊,便是入了飛花盟,如何為人做事,也全在自己。

天将亮時,樓鏡眯了會兒眼,往日遭遇紛至夢來,一忽兒是樓玄之半跪在她身前,雙目無光,脖頸鮮血直淌,一忽兒是在虎鳴山黑牢,賈寓持着棍棒,扭曲的臉,尖銳的逼問聲直轉入耳朵,一忽兒身子直墜,掉下蛇窟,萬蛇噬咬,疼得她魂靈直顫,卻偏又醒不來。

詹三笑的聲音在她耳旁,似游絲纏繞,蠱惑着總不離去,隻說:不值當,不值當。

她睜着眼醒來,腦袋還是疼,在蛇窟下半年不見太陽的臉本就蒼白,如今更無血色,神情陰郁,臉頰上兩條淚痕猶未幹去。

心裏有個念頭浮了起來:她要報仇,隻要報仇!

上午練了半日劍,進了些清湯寡水,去到詹三笑書房,要見她。婢女進去通傳,出來時說:"主子正忙,請姑娘在這等等。"

不說請樓鏡進去,也不叫她回去,樓鏡便站在那門口,腰直背正。

午時太陽正盛,那日頭曬着,叫樓鏡蒼白的臉上也曬出幾分紅暈來,她倒也站得住,不催不問,也不離開。

蛇窟裏半年讨生活,将她性子生鑿硬刻出兩個字來,嵌進了她的靈魂之中——忍耐。

想這一年多前,少年不經事,有父親依仗,有師兄師姐寵愛,脾性暴躁激烈,動則刀劍,眼裏揉不得沙子,耳裏聽不慣歹話。

如今也曉得寄人籬下,有求于人,要忍氣吞聲;為了報仇,要韬光養晦,甘于蟄伏。

樓鏡等了兩個時辰,太陽西斜,光芒已不似正午的強盛。詹三笑午睡起來,又看了會兒書,将樓鏡晾夠了,披了衣裳走出來,詹三笑瞧了她一眼,擡頭望着碧藍的天。

風吹來,将頭頂風鈴打得叮當清響。

詹三笑知道這人打定主意了,她昨日說了那番話後,便猜到樓鏡會有所反應,隻是不覺得她會太早定下心來,所以晾她一晾,怕她是心血來潮,一時興起。

詹三笑明知故問,"婢女通禀,你要見我,這倒是稀奇,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,你找我何事?"

樓鏡道:"我願意入風雨樓,做你手下。"

"哦?"詹三笑聲音驚訝,臉上雲淡風輕,"怎麽又突然改變了主意?你不厭飛花盟是邪道,是天下大惡麽,你不怕日後被世人知曉,自己身敗名裂,同門師兄弟與你反目成仇麽?"

樓鏡已然決定,堅守住自己的底線,其餘一切,她全不在乎,隻是詹三笑問那最後一句話時,她心裏還是顫動了一下,半晌,回道:"明白我的人,自會理解我。"

樓鏡擡頭,"但你要替我找沈仲吟。"

詹三笑淡然道:"不是替你,是幫你,我給你提供便利,讓你接觸赫連缺,如何在他那裏獲得沈仲吟消息,如何尋人,甚至是設計拿人,瞧你自己本事。"

樓鏡皺眉沉吟一瞬,道:"好。"

她便算正式入了這風雨樓,成了飛花盟萬千惡人中的一員。

與之前日子相較,也無甚差別,隻是成了詹三笑貼身護衛,成天跟着她,得知的消息也就多了起來。

她原本對江湖中事知曉得不多不少,一半是聽門中長輩弟子言傳,是隻半罐子,隻曉得這飛花盟中有朝聖教,燕子樓,定山派三大勢力,并不知曉這近幾年間,悄無聲息生長的風雨樓。

這風雨樓人員不廣,也沒有各個身懷絕技,但不可或缺,是這飛花盟的賬房。樓中錢莊,賭莊,酒樓,青樓,這些三教九流往來,消息流散彙聚的生財地不少,鹽,絲綢,茶葉,瓷器,這些正兒八經的生意更多,這風雨樓是飛花盟的商脈,飛花盟中大半開銷用度皆是出自這裏。

某方面說來,地位一點也不比那三大勢力底。

江湖中人沒見過這神神秘秘的風雨樓主人,謠傳她白玉做瓦,金磚鋪地,銀票多得燒也燒不盡,其居所逍遙,那是人間極樂之地,她便似天上閑散無事的神仙一般快活自在,又因其經商有道,料事如神,便有個小神仙的外號。

樓鏡瞧瞧那院子,金磚玉瓦是沒有,太粗俗,詹三笑瞧不上,但眼下這宅子裏布置,也不見得比金磚玉瓦儉省,至于這小神仙是不是自在逍遙,也不見得,她就沒見詹三笑幾次真笑過,大多冷笑谑笑,膈應人,總是愁眉難展,暗自神傷,也難怪總是病怏怏。

樓鏡幾度憂心這人羸弱的似捏一把就碎的身軀,能不能撐到她找到沈仲吟。

這日樓鏡來見詹三笑,原想提提見赫連缺的事,那時詹三笑正在會客,她便候在一旁。

那客人是個商人,一身棗色雲紋錦緞對襟長褂,大腹便便,細長眼睛,一眯便隻剩一道縫,與詹三笑交談時,那谄媚阿谀之态,叫樓鏡心生輕視。

那人走後,詹三笑問道:"怎麽,你對那人有意見。"

"沒有。"

"下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。我知道你心中想什麽,你瞧不上那人谄媚之态,是不是。"

"是又怎麽?"

"你瞧不上他市儈,他笑你不會做人。你不知,無人有他的本事,做着正邪兩道的生意,隻怕幹元宗也與他交易往來咧,那虎鳴山上,指不定有哪隻青花瓷瓶就經過他的手;正邪兩道門派萬千,脾性迥異,而這飛花盟裏的人,又有哪個是好惹的,你以為他這是奴顏婢膝?不過是逢人說人話,逢鬼說鬼話,有千張面,遇個人換張臉,所以哪裏都吃得開。"

樓鏡咋舌,"他是劉兆金?"

武林中人極少關切商人,隻這個人太出名,腰纏萬貫,被稱一聲財神爺也不為過,想不知道也難。

原來飛花盟的生意也敢做,真是無奸不商。

詹三笑斜斜地瞅她一眼,"君若求權,須曲須圓,君若求位,須奸須媚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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