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表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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樓鏡再醒來時,不知已過了幾日,但見一方石窗外天光黯淡,冷風嗖嗖,山雨欲來。

黑牢裏再次來了人,令樓鏡心中稍有安慰,這次來的人不是李長弘和吳青天,而是雲瑤。

雲瑤提着酒菜來,還帶了傷藥。

樓鏡被李長弘一掌打出內傷來,又被封住了穴道,渾身無力,精神也十分萎靡,她看了雲瑤許久,叫了一聲,"師姐。"

雲瑤抿了抿嘴唇,柔聲道:"你怎麽還跟李師叔動手。"

樓鏡拽住雲瑤的袖口,那一雙眼睛裏的光懾住她,"他們說了一件極其過分的事,我是不信的,師姐,我想你來告訴我。"

"阿鏡......"雲瑤心知肚明她在說什麽,心中慘然,但無法瞞她,"師父确實已經離世了。"

樓鏡手無力的垂下去,呻/吟了一聲,面色本就蒼白,此時更無人色。

不知為何,心中好似比昨日還平靜些,仿佛鏽蝕了,遲鈍了,什麽也感覺不到,眼中也留不下淚來,隻是喉嚨裏火辣辣的,她望向窗外灰濛濛的天,聲音喑啞,"師姐,師姐,我想一個人呆着。"

"阿鏡,你現在要振作起來,我知道你傷心,但還不是沉溺悲哀的時候,你身陷囹圄,你要證明自己清白,你還要查出真正的兇手,給師父報仇。"雲瑤按住樓鏡雙肩,"你明白告訴我,那日下山後,你都做了什麽?"

樓鏡神情疲倦。雲瑤心有不忍,卻不能不問,"阿鏡,事關你的清白,你不能隐瞞。"

樓鏡低垂眼簾,許久,将下山後去往信陽,暗地打探曹柳山莊消息,踩點半月,夜入陵園,偶遇沈仲吟,暗地跟蹤,一直到樓玄之得到消息尋來,詳細說了。

雲瑤焦急道:"那師父和沈仲吟交手,之後呢,之後發生了什麽?"

樓鏡但凡回憶一些,腦袋裏便似針紮一般,大抵心中抗拒去将這事一遍遍在腦海裏重複,她臉色慘白,說道:"我被震暈了過去,再次醒來就在這裏了,之後便是李師叔和吳師叔指責我大逆不道,殺了我爹......"

樓鏡失笑,"我殺了我爹......"

雲瑤在床榻前來回,半晌停下,問道:"再沒有什麽異樣的事麽?細小的,能作為證據的,阿鏡,你必須好好想想......"

樓鏡蹙眉,片刻後,雙眸微睜,說道:"我記得那時候,我昏迷前,二叔趕到了,之後的事,他應當知道的,對,師姐,我二叔呢?"

這話一問出,誰知雲瑤臉色一變,欲言又止,目光哀憐地望着樓鏡。

樓鏡頓感不妙,後腦一瞬麻木了,"師姐,我二叔怎麽了?"

"阿鏡。"雲瑤目光閃躲,終究無法對樓鏡直直的眼神視而不見,沉重道:"樓師叔被沈仲吟重傷,至今昏迷未醒......危在旦夕,阿鏡,你,你別擔心,俞師叔正在查閱典籍,宗內也派了人下山去尋求名醫,一定能救回樓師叔來,樓師叔吉人天相,不會有事的。"

樓鏡似一尊石像,僵立在原地,許久回過神來,格外焦渴,啞着嗓子問道:"師姐,為什麽李師叔和吳師叔咬定是我殺了我爹?"

雲瑤嘆息一聲,"師父知道你在沈仲吟手上後,便忙趕往信陽,走之前交代樓師叔召集門人,以防沈仲吟算計,飛花盟人埋伏。樓師叔擔心師父一人,沒有照應,恰巧遇見了李師叔,便将召集弟子的事情交代了給了李師叔,自己追師父去了。李師叔便慢了他們一步,我聽去的弟子們說......"

"說什麽?"

"說趕到時就見樓師叔重傷垂死,你受了輕傷昏迷過去,師父依劍半跪在你身旁,已經斷了氣,而沈仲吟不知所蹤。"

"這又算什麽,隻因我沒有死在那裏,就叫他們懷疑到我身上?"

"不是,因為師父的致命傷是劍傷。"

樓鏡一怔,注視着雲瑤。

雲瑤遲疑片刻,"是我幹元劍法,幹字訣'龍蟄'一招,一劍,斃命......"

龍蟄這一招傷在脖頸,留下的傷痕獨特,極好分辨。

如此一來,兇手必是幹元宗內的人,而樓玄之修行多年,幹元劍法早已大成,對各招各式利弊了然于心,放眼整個幹元宗,無出其右者。這便是問題所在。

要在樓玄之跟前以'龍蟄'一招取他性命,若非功力遠高于他,就必須趁他松懈分神,出其不意,否則以他修為,必能化解。

修習幹元劍法的,有誰比得過樓玄之?要這一劍取命,就必然是趁樓玄之疏于防備,而正面相對時,能讓樓玄之疏于防備的,隻有幾個親近之人。

當時客棧內隻有他們四人,除了樓玄之,便隻有樓鏡用劍。

偏偏'龍蟄'這一招,還是樓鏡深熟,且慣用的。

樓鏡幼年為争那一口氣,下定決心要将'龍蟄'練到極致,不是想要勝過餘驚秋,隻是要向自己證明,即使天賦不如餘驚秋,也未必成就不如她,加倍勤修,餘驚秋引得樓玄之動容的這一招,她也能練得不輸她。

她是苦修得不差,卻不能未蔔先知,料到有今日一劫。

雲瑤說道:"沈仲吟慣用掌法,且不會我幹元宗武學,樓師叔已有多年不佩劍了,和人交手隻用一柄折扇,除了師父,當時也就隻有你用劍......你拿走的劍上染了血......李師叔說是你和沈仲吟勾結,利用樓師叔和師父對你的松懈,偷襲師父成功,樓師叔和沈仲吟死戰,雙雙重傷,宗內援兵又趕到,沈仲吟帶不走你,隻有自己逃命去了。"

然小有摩擦,但尋常人家哪對父女沒有過,樓鏡怎麽會同一個見面幾日的外人來謀害自己父親。

這太過反常,簡直聞所未聞。

樓鏡說道:"李師叔到達之前,難保當時沒有別的人來過。"

雲瑤搖頭,"你被沈仲吟捉住,師父前去解救。這件事情/事發突然,李師叔緊跟着樓師叔趕到客棧,誰能預先得知埋伏在側,在這短短時間內偷襲師父得手?"

樓鏡擡起頭來看着雲瑤,目光森然,"二叔到了後,李師叔是最先到達客棧的。"

雲瑤一怔,立即明白她的意思,直搖頭道:"不可能的,那時候李師叔帶着一幫人呢,一起到達的客棧,怎麽會在衆目睽睽之中下手,而且,李師叔,怎麽可能呢,李師叔怎麽會對師父......"

雲瑤聲音弱了下去,然而事實便是,從那劍法便可斷定兇手是幹元宗內的人,能讓樓玄之松懈,除了幾個親徒,便隻能是長老。

她即使再難相信教他們,與他們一起長大的宗內親人,有可能是殺害師父的元兇,也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事實。

念頭一開,雲瑤不由自主地去懷疑。

李師叔召集的弟子,若他有意,跟随他前去的,可以都是他的心腹人......

雲瑤悚然一驚,直覺得這樣草木皆兵,連自己身邊親近之人都要懷疑,那這天下還有可信之人麽。

一想到某張慈愛的面皮下是一顆猙獰的心,她就不禁遍體生寒,如置身嚴冬臘月。

雲瑤不由得眼中一熱,隐有淚意,明明昨日還陽光明媚,無憂無慮,雖有師父責備,卻也覺得被人管着的感覺甚好,躲着師父,自己躲懶的日子極是逍遙,世間一片明朗,即使天塌了也有師父師叔們頂着;怎麽一回頭,便風雨飄搖,師父離世,這世間明豔的虛僞表皮剝落,隻剩陰謀詭計,勾心鬥角了。

師姐妹倆心中是一般的疑問,相對無言。

樓鏡說道:"師姐,我想去給我爹守靈。"

"怕是不行。"

"怎麽?即便我罪大惡極,便連替我父親守靈的資格也要被剝奪麽。我爹離世,二叔重傷,如今宗內管事的是誰?"

"師父沒來得及定下接任宗主之位的人,宗主之位空懸,現在隻能由李師叔,吳師叔,俞師叔三位共同代為管理。"

宗內管事,有實權的,除了這三人也就隻有樓彥和陸元定了,樓彥傷重未醒,陸元定外出未歸,其餘師叔都是閑散的人,由他們三人管理宗門,也在意料之中。

樓鏡張了張口,悶聲道:"那如今替我爹守靈的是誰?"

卻是明知故問。

雲瑤說道:"是師姐。吳師叔認為師父雖然沒有任命下一任宗主,但已有鐘意的人選,吳師叔覺得這人選就是師姐;而且師姐是宗主首徒,在年輕一輩裏資質才能,無人能及,于情于理,她都有資格成為新一任宗主,所以吳師叔有擁護師姐繼任宗主之位的意思。

李師叔卻不贊同,說選任宗主之位是大事,既然師父沒有指任誰,那就需要我們自己推選,不僅要有才能,還要能服衆,是宗門上下心之所向。兩位師叔各有看法,俞師叔又是無可無不可,便說好等陸師叔回來再行商議。"

雲瑤神情低落,"但是即便如此,吳師叔也讓師姐開始接觸宗門事物,學着處理。師父喪事采辦,報喪,迎客諸事都由師姐着手,夜裏還要替師父守靈,幾日沒合眼了,根本抽不開身來見你,這才讓我過來找你,問明原由。

當時是李師叔帶人趕到客棧,算是最了解情況,吳師叔本就主管宗門法規,所以由他二人來審訊你。他們不許人來随意探視你,我還是偷偷溜過來的。"

還沒能多說幾句,牢房外傳來聲響,卻是李長弘和吳青天來了,将偷溜來的雲瑤捉了個現行。

雲瑤一副認錯模樣,乖順的跟着兩人出了牢房。

吳青天瞪視雲瑤,"我說過不許随意探視樓鏡,你還知法犯法,沒有規矩不成方圓,宗主将你們幾人都驕縱壞了。"

雲瑤跑過去,抱着吳青天胳膊,嬌聲道:"師叔,你別生氣,瑤兒隻是覺得蹊跷,探一探師妹口風。"

"何處蹊跷?"

"師叔,你想,師妹和師父是親生父女,怎麽會為了個結識數天的外人謀殺自己的父親,她為了什麽,為了身敗名裂,蹲幹元宗的黑牢麽,也太違背常理。"

"我何嘗不知,但......"

李長弘背着雙手,插進話來,"她自幼便悖逆乖張,好勇鬥狠,頂撞宗主不下百次,做出這樣的事來,好反常麽?"

雲瑤凜然道:"雲瑤鬥膽,師叔此話差矣。阿鏡雖然性子烈,時常惹師父生氣,卻都是因師姐妹間的小打小鬧,阿鏡心中崇愛父親之心,我們師兄師姐都看在眼裏,阿鏡絕不會對自己的爹拔劍相向。"

李長弘冷哼一聲,"自己的爹?難說得很吶。"

雲瑤皺眉,"師叔這是什麽意思?"

李長弘說道:"她是誰的孩子,怕是如今隻有沈仲吟知道了......"

吳青天臉色一冷,打斷道:"師兄,宗主生前早已說過,此事定論,莫要再提!"

李長弘往牢房方向一瞥,"師弟,事到如今,何必還要替她遮掩。我看就是沈仲吟向這孽徒坦明了身份,又将我幹元宗污蔑一番,說我幹元宗如何如何,宗主如何如何,一起害死了焦岚。這白眼狼罔顧多年養育之恩,同沈仲吟一起合力謀害宗主,為母報仇,我看她這狂逆冷情的性子倒和沈仲吟像極了,不愧是親父女!"

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Opowieści tętniące życiem. Odkryj je teraz