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決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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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寓離開後。樓鏡怔忡站在原地,她心底逃避似的不去觸碰那些在客棧裏發生的事,卻有人一遍遍強迫她去回憶,甚至明示暗示,她就是兇手,她罪大惡極,用鐵錐鋼槌,狂風暴雨也似的攻擊她的心防。

樓鏡閉了閉眼,連那日狂風卷襲的松針,深綠的針尾枯黃晦暗,這樣細微的事畫面也逐漸清晰,似有松針落在了腦袋上,綿密尖銳的疼痛席卷她的腦海。

如若賈寓繼續逼問,她遲早會瘋。

賈寓是趁機來落井下石,挾私報複,還是李長老授意他來的?吳青天知不知道?餘驚秋又知道多少?

她沒辦法得到消息,不知道外面都發生了什麽,就連天色是晴是雨,也隻能從石壁上一方是石窗窺得。

已有多日不見吳青天和李長弘蹤影,自那日雲瑤離開,也未見她人了,而餘驚秋、狄喉、郎烨三人,從她入牢房起,就不曾見過他們的面。

他們在做什麽,是不願見我,還是不能見我,他們心底相信我是清白的麽。

這方牢房是狹窄的,逐日将樓鏡的心也擠壓得逼仄了,她神情陰沉,疑心漸重,隻覺得整個寰宇都蒙上一層極大的陰影。

終日不由得胡思亂想,即便是對于一件小事,她也不由自主的起疑心。

深夜裏,她躺在床上,半夢半醒之間,覺得床邊壓過來一片陰影,她猛地睜眼,隻見牢房外燈火搖曳,一道人影背着光,站在她的床前。

見她醒了,這人手指立在嘴邊,輕聲道:"噓,我是來救你出去的。"

"救我出去。"樓鏡不動聲色的打量這人,隻覺得這人面相實在平常,丢在人海裏便找不見的,她不記得見過他,"你是什麽人?"

這人答非所問,"你若繼續待在這裏,性命不保。"

"你怎知我會性命不保。"

"幹元宗裏有人要你的命,這次的事便是個極好的由頭,不是你的罪,最終也會成為你的罪。"

樓鏡默然許久,隻是因她心裏還有口熱氣,所以不甘心地說道:"我如果逃出去,難道不就坐實了我的罪名,不是我的罪,我不信宗門上下就都被豬油糊了眼,蒙了心,黑白颠倒。"

"逃走了,至少能尋查真相,待在這裏,隻有等死。"

樓鏡忽然擡起眼睛,冷冷地注視着這人,疑心又起,她隻覺得誰都像是有事瞞着她的,對于這個形跡可疑,深更半夜入她牢房,要救她走的人,隻會更加懷疑,"你是沈仲吟派來的?"

那人沒答話。

樓鏡眼睛一觑,眸光幽然,"還是宗裏的人派來試探我的?"

兩人目光交彙,樓鏡倏地要張口叫人,聲音還未發出去,那人一指點中她的啞穴,"吳青天出去尋找線索,明日就會回來,你等着瞧罷。"

那人真氣灌注,又為樓鏡解開被封印的內力,還不等樓鏡有所動作,倏忽間已似一道夜風般離去。

樓鏡見他形如鬼魅,不似幹元宗的功法,倒與沈仲吟行動有幾分相似。

不過就算這人真是沈仲吟派來的,她也不會信他。

樓鏡盤腿坐在床榻上,拇指相抵,氣沉丹田,運行起來,将內力被封印多日,幾乎鏽蝕的身軀重新喚醒。

再睜眼已是天亮,內力運行一個周天,久違的通體舒泰。

正午時分,牢房外腳步亂響,樓鏡聽着聲音,或穩重或輕盈,便知道不是賈寓等人,然而她的心依舊不輕松。

她想起了昨日那人說過的話。

等到一行人站在牢房前時,她心裏已感到不妙,沉入谷底。

牢房外站着多日不見的吳青天,左側是李長弘,令樓鏡意外的是,吳青天身後站着個人,卻是從未露面的郎烨。

樓鏡見不到他時,疑心重重,見到了他,又覺得他注視的目光太過逼人,她不覺又低垂了頭,羞愧難堪。

郎烨皺眉道:"阿鏡,你怎的臉色這樣差,可是傷還未好......"

李長弘道:"閑話少敘,先讓人證來辨認她。"

人證?

樓鏡一愕,擡起頭來,隻見人群裏走出個褐色衣袍,兩鬓花白的老人。樓鏡想起了他來,正是客棧裏的掌櫃。

吳青天指了指樓鏡,問道:"掌櫃的,你看看,是不是她?"

那老人向樓鏡打量兩眼,目光閃爍,畏畏縮縮地退到了後面去,"是她,是她。"

郎烨語氣發急,問道:"老伯,你沒看錯,你再認認?"

掌櫃的搖搖頭,"他們兩個在小人客棧裏住了六七天,不曾離開,而且,而且......"

李長弘追問道:"而且什麽?"

掌櫃的說道:"那日,那個男人在道上一出手就打死了一行馬隊,似個惡鬼羅剎,把小人的夥計也吓得連夜逃走了,這樣的住客,小人怎會記錯呢。"

"掌櫃的,你将見到的事,原原本本說出來。你放心,進了我幹元宗,便沒有宵小能害你"和這位姑娘入住了小人的客棧,似乎是在等什麽人......"

李長弘問道:"他們等人這段時候,都在做些什麽?"

掌櫃的說道:"那個男人在院子裏教這位姑娘功夫,又說些什麽丹炎,氣海,小人不是很懂。"

這話一出,衆人臉上神情各異。

李長弘問樓鏡道:"你說你遭受沈仲吟挾持,這普天之下,竟有綁匪把刀子遞給人質的道理?丹炎掌法是他沈仲吟的獨門絕學,他卻願意将其傳授給你,此等關系,說是人質,誰信!"

樓鏡氣急,渾身都熱出汗來,"沈仲吟性情無常,什麽做不出來,他自己要傳我掌法,我還能進他腦子裏,把他念頭掰轉回去不成!"

李長弘又問那掌櫃的,"掌櫃的,你瞧着她和那個男人平日相處如何,可是劍拔弩張?"

掌櫃的搖搖頭,"氣氛平和,我瞧着像是對父女。"

吳青天沉着嘴角,"掌櫃的,客棧裏來人動手那日,你在何處?"

李長弘附和,"掌櫃的,你将那日所見所聞,仔細說來。"

掌櫃的回憶道:"那日客棧裏雜貨罄盡,夥計走了,隻有小人親自去城裏進貨,回來的時候,隻見大風連天,将小人客棧屋頂都掀了,小人忙回客棧內,想要關鎖門窗,風又忽地停了,後院裏隐隐傳來說話之聲,小人心中好奇,便從門縫裏窺看了一眼。"

掌櫃的又瞟了樓鏡一眼,說道:"這位姑娘提着劍,将一個玄袍玉冠的男人一劍割喉,紅豔豔的血直流,吓得小人魂飛魄散,怕禍及自身,便忙躲到地窖裏去,直躲了一天一夜,方敢出來。"

仿若平地上炸響一聲驚雷,樓鏡驚恐地睜着眼睛,臉色煞白,"你胡編亂造,誣陷我!"

李長弘斥道:"他與你無怨無仇,為什麽要陷害你!"

樓鏡心裏最後一口熱氣也散了,仿佛被冰冷的海水淹沒,渾身發冷,雙眼通紅,瞪着李長弘,"有人指使他!"

李長弘說道:"這位人證,可是你師兄和吳長老一起找回來的,誰能指使他,是你師兄,還是吳長老?樓鏡,事到如今,我看你還如何狡辯!"

樓鏡猛地捉住牢房門栅,千般委屈,萬般不甘,怒問那掌櫃,"我沒有害過你,你為什麽要害我!"

樓鏡厲聲叫道:"你為什麽要害我!"

那掌櫃似被吓到,哆哆嗦嗦地往後跌了一步,竟暈了過去。

一旁弟子忙将人扶起,背在了背上。吳青天說道:"快帶去主峰,叫俞長老瞧瞧。"

這是個極重要的證人,吳青天和郎烨關切非常,一起跟了上去。

樓鏡頹然跪在地上,凄然失笑出聲。

牢裏又靜寂下來,時光似在此處凝滞。這裏潮濕陰冷,蘊育黑暗的影子,樓鏡望着搖曳的火光,怨氣逐漸滋生,直要焚燒自身。

夜了,牢房外的走道上響起飒飒聲,那是衣擺随風的聲音,有人來了,腳步輕不可聞。

樓鏡想起那個解開她穴道,來歷不明的人,一擡頭,卻是另一張平凡的臉,依舊不曾見過,但樓鏡卻熟悉這人氣息。

立在牢外的人,一身素袍,他手上握着一把長劍,從牢門的縫隙中扔了進來,"他們已将你殺害樓玄之的人證物證動機收集齊全,你的罪名,跳進黃河也絕難洗清,幹元宗已經拟定了對你的處罰,明日樓玄之下葬,他們便要将你在樓玄之墳前處死。"

樓鏡聽到他的聲音,甚是耳熟,原來這就是昨日解開她穴道那人,隻不過是易了容。

"你若是不願逃,橫豎是死,不如學一學你娘親,用這把劍自刎,以證清白。"

樓鏡看了那把劍一眼,默然不語,再擡頭時,那人已經走了。

樓鏡拿起那把劍,一掣劍身,雪白劍光映入她的眼睛。

她性子桀骜,心想若是受了這等冤屈,終究逃不過去,要遭受戮刑,不如自盡,免得受人屈辱。

樓鏡将劍橫在脖子上,正要一了百了,忽地一頓,倘若就此死了,倒似她畏罪自裁,她走到石牢壁前,想要一陳滿腔冤屈,隻覺得滿面石壁也寫不下她要說的話。

最後心頭隻落下八個字。

人心叵測,鬼神猶畏。

樓鏡在牆壁前怔立良久,身後燭火将她身影透射在牆壁上,她走到火前,将手一伸,手的陰影籠罩住整面牆壁。

她回劍入鞘,搖頭道:"不,我不會像我阿娘這樣傻!"

她若自盡,豈不是親者痛,仇者快。

不是她的罪愆,憑什麽由她來受。

有人在宗內攪弄風雲,不論是老天不長眼,還是有人隻手遮天,遮了這老天的眼,她都不要屈服。

她偏要争這一口氣,死也要争這一口氣,絕不願受這污名。

在牢裏,她什麽也做不了,甚至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,要別人來替她證明清白,來救她性命,換做之前,或許會等,隻是現在,她誰也不信了。

樓鏡拿着劍,走到牢門前,目光似鷹隼般銳利,望向牢外通道的盡頭。

靠人,不如靠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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