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日,餘驚秋在那破廟調息,等到晌午時,孟苦卓還未回來,這小乞丐死活不肯要她銀子,說她送镖也需要盤纏,依然是跟着乞丐們出去行乞。
中途有一個乞丐跑回來,說是城東一個新來的富商濟貧,不僅施粥,還給銀子,去晚了就沒了。
腿腳快的,一聽這話,撒丫子就跑。
餘驚秋正好也要去城東碼頭點卯,随着這一行乞丐到了粥棚,卻沒見着孟苦卓,先前那乞丐說道:"地耗子肯定進宅子裏領銀子去了。這銀子不是每個人都能領,那站在邊上的大老爺瞧一瞧,合他眼緣,就能進宅子裏去領銀子。"
那乞丐豔羨不已,啧啧嘴,"地耗子,命真好。"
餘驚秋見十多個乞丐喜滋滋地随着仆人去取銀子,這裏離那富商的宅子還有幾步路。
"不曉得地耗子那小子是不是拿到銀子就走了,要是他先回去了,可能就與你錯過了。"破廟裏的乞丐見識了餘驚秋的手段後,都待她恭敬,那乞丐問道:"要不,我叫兄弟們替你去找找?"
餘驚秋看了眼天色,說道:"不必了,你若是見着了她,跟她說一聲,我走了。"
那乞丐應道:"诶。"
餘驚秋離了粥鵬,往碼頭去,點了卯,上了船,這才曉得走水路。東家怕洩密,将運送的貨物和路線都瞞得緊,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,餘驚秋聽郎烨提起過,便也不覺得奇怪。
河道裏一共兩條大船,一條載人,一條載貨。牙行裏招來的保镖不止她一人,陸陸續續上來十幾人之衆,那東家倒是極闊綽,船上裝的好酒好肉,專供他們吃喝的,餘驚秋沒多大興趣,她希望這東家若是闊綽,能闊綽在刀刃上,給他們提供一些好兵器。
船一直等到天擦黑,才見到一行腳夫将貨拖來,天色黯淡,餘驚秋站在欄邊,瞧見那些腳夫扛着一隻隻麻袋,将貨搬運到另一條船上。
想來應當是鹽,茶葉或香料之類的貨物。
餘驚秋坐在甲板上,她一身男裝示人,雖不知有未給人瞧出端倪來,但被安排的住處是個大通鋪,和那些赤着膀子的男人睡在同一間房內,她不自在,倒不如在甲板上打坐調息。
夜晚的河面霧霭氤氲,流水潺潺,孤月懸空,冷風一侵,餘驚秋心裏感到極度的悲涼,這打坐調息,自然也打坐調息不下去了。
去年此時空中月,是虎鳴山上月,今日身在他鄉,坐在一條不知去向的船上,随波漂流。
餘驚秋輕嘆一聲,心裏思忖,此時此刻,李長弘應當已經回了宗門,既然他想除了她,必會不遺餘力,将弑殺同門,背叛宗門的名頭扣死在她頭上。
卻不知他是為了什麽,為了宗主之位?為了報複?亦或是受人指使?
不知他的目的,便不知他會做到哪一步。若是李長弘為了宗主之位,她和樓鏡都被排擠出宗門,他下一步是否會對狄喉和雲瑤出手,幹元宗又是否會受其沖擊。滴翠珠落到他手中,樓師叔安危便會受他擺布,隻恨她沒有一日千裏的神功,不能眨眼便回到宗門。他有異心,她也無力阻止他對樓師叔下手。
外賊易防,就是千軍萬馬,也踏不碎幹元宗的山門,若是家起內賊,都不用碰,便從裏面支離破碎了。
李長弘絕不會讓她平安回到宗門,更何況她自身罪名未洗清,若毫無證據指認一宗長老,結果如何,可想而知。
但她斷不能任李長弘在宗門之中興風作浪,也不能讓同門毫無防備,将後背袒露給敵人。
自己該何去何從呢?
餘驚秋彷徨了一夜,實則內心深處早有了答案。
幹元宗是她的家,不管她離開多遠,心裏割舍不下那個地方,總要回去。即便現下不能立即歸宗,她也得走一趟,設法聯系上雲瑤或狄喉,讓兩人警覺。
船過了河道,駛入運河,一路順風。
餘驚秋瞧着景物變換,紅提綠柳,煙雨濛濛,倒有些像郎烨說的江南。
這一路上安穩得很,也沒遇上什麽水賊,不知是運道好,還是這一帶本就太平,是那東家杞人憂天。
東家請了幾位武師,養豬也似,好酒好菜流水似供着,那武師們一路護镖,沒出什麽力,反倒養了一聲膘。
非止一日,船靠了岸。
也是深夜抵達,他們下船時,那些貨物已被押運在前,幾車的大箱子,用麻布蓋着。
她同那一行武師墜在隊尾,同行的還有東家的一班手下,衆人挑着燈籠。起初大路開闊,而後曲折,道路複雜,天又漆黑,叫人難以記住,走了多時,進了山。
這裏的山比之虎鳴山雄峻高聳而言,秀氣低矮,遠遠望去,隻見深青天幕下,黛色山巒起伏平緩。
路過一處竹林後,到了一處莊子,管中窺豹,隻看大門,便知這莊子氣派。
餘驚秋隐約聽到前來接貨的人說了一句。
"兩波貨都到齊了?"
他們一行人被引入莊內,有人前來安置武師,款待酒席,結付尾款。若他們嫌天黑,還可以在莊子裏歇一晚。
餘驚秋注意到,不僅東家的手下,便連他這莊子裏的人,也各個氣息沉穩,行進間風生,分明都是練家子,既然東家這麽多手下會武,為何還要在牙行裏招攬武師送貨,更別提一路之上,水匪山賊,未遇上一個。
餘驚秋望着一桌美酒佳肴,端着酒杯放在自己鼻間嗅了嗅。
這莊子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怪異感,餘驚秋不知是否是這一路上來的境遇讓她多心了......
她将酒放在桌上,抽出旁邊漢子的佩刀來,往桌上一撂。
那正準備動筷的武師一衆,盡皆一驚,瞪着一雙雙虎目盯着她。
餘驚秋道:"飯菜裏下了藥。"
實則,她沒在酒水飯菜裏嗅出味道來,但這江湖上,她沒見識過的門道多了去了,無色無味的迷藥不是沒有。
她這樣說,隻是為了有備無患。
這一群武師走江湖,比她經驗足,光看不嘗,哪裏能瞧出個所以然來,當下眼珠子一轉,叫了個送酒水的進來,一行人群起攻之,點了他的穴道,給他酒水飯菜,海塞了進去。
半柱香的功夫,人噗通一聲倒了,睡得似頭死豬。
當下便有人罵道:"他娘的。"原來真下了迷藥。
門外守了人,警覺非常,聽到動靜,立即推門進來,正撞見那武師們的刀亂砍下來。
守門的人功夫不弱,這肩上也受了一刀,慌忙退開。他同伴一瞧,動作迅疾,從懷裏掏出一物引燃,紅光咻地升天,在漆黑的夜空下,閃爍紅豔豔妖異的光。
餘驚秋奪門而出。那引燃信號的人還未垂下頭來,便感到腰間一輕,原是自己的劍被人躲了去。餘驚秋取下他的劍,倒轉劍鋒,劍柄敲在這人額上,将人打暈了過去。
那武師一擁而上,朝另外幾人殺去,并叫道:"把你們主子叫來,給老子酒水裏下藥是什麽意思,是不想結賬了,還是想要你老子的命啊!"
餘驚秋足尖一點,幾次借力,飛躍上屋檐,膝上忽然似針鑽一樣,猛起一陣尖銳的酸痛,她晃了一晃,勉強穩住。
方才施展功法太猛,膝上的傷到底未好全,承受不住。
她往下看時,見到增援正往這邊趕來,便朝下喊了一聲。
下面十幾個武師聽到喊聲,曉得厲害,雙拳難敵四手,更何況是在人家的地盤上,心裏頭憋着股惡氣,也得等脫身後再撒,忙忙撤走。
也有輕身功夫好的,和她在屋檐上飛躍尋路,腳上功夫弱些的便在底下爬樹翻院,跟着他們走。
隻這莊子實在大,彎彎繞繞,似迷宮一般,越走,仿佛越往莊子深處去,路上看守的人越少,周遭越靜,但凡有個什麽動靜,便極明顯。
衆人聽得一片鬧聲。
隻見前方那運貨的車子停在路旁,麻布被掀了開,那下面哪裏是一個個貨廂,卻是一個個人高的鐵籠。
衆人見此場景,目光緊縮,眉尾至額頂一條青筋直綻出來,其中一人罵道:"日他仙人,原來那東家是人牙子!"
那鐵籠子裏裝的是一個個人。運的什麽貨,卻都是活生生的人吶!
餘驚秋心念電轉,一瞬清明,一路上來的特異之處,在眼下都逐漸清晰。
這起子人,原來是夥誘拐人口的賊人,所謂的貨物,都是活人,不知用了什麽辦法拐來,裝在麻袋裏,送進了那隻貨船;所說的兩波貨,一波是這籠子裏的,還有一波,卻是自己兩隻腳走進來的——正是他們這班镖師!
押貨的手下将牢門打開,将驚慌失措,蜷縮在籠子裏的人扯出來,往前打罵驅趕,不知要帶到什麽地方去。
正巧遇見他們這群逃過來的武師。
當先那人還不待拔刀,餘驚秋形如急電,劍光一閃,将那人手割傷了,那人痛吟捂手,餘驚秋劍鞘疾出,點中那人穴道。
那一班武師緊随其後,有幾人是遵循自己心中的道義,絕不沾惹倒賣人口的買賣,大多是這行人擋了他們的路,一行人沖過來,将這押送'貨物'的隊伍沖散了。
那些被拐來的人見了這變故,叫着掙着,四散逃了開來。
被拐來的人,他們這一班武師,與這莊子裏的人混戰,場面登時亂了起來。
餘驚秋目光四掠,怔了一怔,隻因她見到這被拐來的人衣衫褴褛,披頭散發,渾身髒污,一個個的都是乞丐。
船自她所在的城東碼頭而發,除了發船那夜裏上了貨,并未在別處上貨。這些乞丐從哪裏來的,不言而喻。
餘驚秋不免聯想起她來之前,那濟貧施粥舍銀的富商。假借布施之命,誘拐乞丐。
餘驚秋雖無證據,但思緒一轉,往這上面想了以後,便越來越覺得可能。
隻因誘拐乞丐,是個極容易的事,誰會去在意幾個乞丐的消失,他們是死是活,無人挂懷。
她心裏咯登一聲,涼氣入喉,不由得渾身一顫。
那小乞丐也跑去粥棚了,同行的乞丐還說她合人眼緣,跟着下人去宅子裏拿銀子去了。
餘驚秋躍上囚車,往下俯瞰,在人群中尋找,叫道:"苦卓!"
叫了兩聲,忽然聽到有人叫:"師父!師父!"
餘驚秋回頭一望,隻見那小乞丐蹦跳着,向她揮手。
餘驚秋飛身落到她身旁,這小乞丐當真被拐來了。她先前的猜測是對的,那所謂的富商,怕也是這莊子的人,假借施舍的名義,誘拐乞丐。
餘驚秋找到了她,不禁松了口氣,卻也因找到了她,眉頭憂心蹙起。
這莊子處處透着不簡單,不知背地裏的是哪路神仙,他們走得進來,卻不知走不走得出去。
但這小乞丐似一點不怕,瞧見了她後,便笑得極開心,露出兩顆虎牙來。
"跟在師父身邊。"
"哦。"
這邊廂正亂得很。另一頭早有人報到主事人的耳朵裏。
"藥夫子,今日來的那批貨物出了岔子。"
那人擺弄着手裏的藥物,渾不在意,"哦?"
"其中那一批身強力壯,懂武的,不知怎麽,被他們察覺出紅袖香來,往東苑逃走了。"
那人桀桀發笑,"逃?他們能逃到哪去,進了死人莊,就不能活着出去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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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General Fiction余驚秋天賦異稟,是武學奇才,溫良慈軟,得師父喜愛。 自小到大,不論哪方面,樓鏡總比不過她這師姐。 宗門生變︰ 這一日,樓鏡成了喪家之犬,人人喊打,天地之大無歸處。 而余驚秋即將繼任宗主之位,備受崇敬,前途無量。 風水輪流轉,不曾想︰ 再相見,余驚秋受盡苦難,身心俱損,失魂落魄,流落街頭。 樓鏡卻爬到了高處,鋒芒畢露,令人畏懼。就連余驚秋也成了她的階下囚,謫仙落泥塵。 "師姐,師姐......"樓鏡抱著余驚秋呢喃,"這世上,只有我明白你,只有你明白我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