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 背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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餘驚秋牽着缰繩,馬上托着郎烨屍身,依舊回了大路來,走走停停了一日。

雪域人煙稀疏,路徑荒蕪,道旁枯藤纏老樹,黃昏時分,林中烏鴉撕扯着嗓子仰天凄鳴。

餘驚秋神情木然,眼珠子注視着前方一丈遠的路,半晌也不動一下。

樓玄之身死、樓鏡逃亡、知行門埋伏、聶禪追殺,連日來發生的事不斷在她腦海裏回旋:殺害師父的兇手至今不明,鏡兒拒不認罪,所以逃離宗門,知行門埋伏擊殺,'你們命不好'指的是與他們有過節,還是有人買兇/殺人,聶禪态度轉變,仔細想想,是在見到那封信後,初現端倪,莫不是信有問題?可這信一路上他們謹慎保管,封皮都不曾破一點,沒有外人能接觸信封,難道還能是自己人,同行的三位同門已死,如今除了她,接觸過信件的,便是寫信的俞師叔,和送信的李師叔......

兜兜轉轉,她又想到:她手上沒有保存屍身的丹藥,現下的天氣,她無法阻止郎烨屍首腐爛。

餘驚秋目光僵直地挪回到馬匹上,注視着郎烨僵冷的身軀。在樓玄之告訴她真相前,她以為自己沒有親人,便将虎鳴山當作了自己的家,師父是爹爹,郎烨幾人是弟弟妹妹,因為長姐如母,所以樓鏡如何胡鬧,她都能容忍,所以郎烨為救她而死,如此錐心。

她這師弟,相貌堂堂,龍章鳳姿,她不忍心見他長眠後,還要随她一起風吹日曬,沙塵侵打,血肉面容逐漸腐爛,不成人形;但若是暫時葬在此處,也太過孤寂,郎烨臨時之前的願望,是要同她一起回宗門。

千頭萬緒,沉甸甸地壓在餘驚秋心口。

日頭西斜,晚風薄涼,道路北邊響起一陣奔馬聲。

餘驚秋手扣在劍柄上,冷冷地斜瞅了一眼,卻是一怔,轉向了那一行人。

馬蹄聲漸近,馬上的人身形也逐漸清晰。

餘驚秋聲帶哽咽,"師叔。"她身上的痛楚,心中深處的累似乎一下子湧現了出來。

李長弘見了餘驚秋,眸光閃爍,竟呈現出一瞬的慌張,霎時間,又用鐵青的臉色給壓了下去,他厲聲大喝,加以掩飾,"餘驚秋!"

餘驚秋歷經了生死,陡然見到宗門的人,隻覺得肩上千斤重擔卸了下來,放下心防,沒意識到李長弘的語氣有多麽不善,也未立即反應過來,為何遠在虎鳴山的李長弘會出現在這裏。

"你還想往哪走!"

餘驚秋道:"師叔,你來得正好,我與師弟前去天星宮中找聶城主求藥,聶城主不但不出手相助,反倒圍殺我與師弟,師弟他為了救我,他......"

受雲瑤之托随行的吳青天那兩名弟子聽見,忙擁上前來,扶住郎烨身軀,觸手冰涼,不由凄惶的"啊呀"一聲,悲聲叫道:"郎烨師兄死了。"

李長弘一聽,雙目一眯,忽又狠狠一睜,眼睛裏散發寒光,瞪着餘驚秋,"餘驚秋,你可知罪。"

一句話堵住了餘驚秋的千言萬語,她心頭一空,忽然相似被人抽走了精氣神,搖一搖頭,問道:"弟子何罪之有?"

李長弘道:"你無需遮掩,宗內已經收到你和外面勾結的證據,師尊亡故,你心中卻隻有滿腹算計,為了宗主之位,為了隐瞞自己的身份,不惜與外人勾結,要讓樓長老,永遠醒不過來,其心可誅!如今你沒求到藥,還編出聶城主追殺你這等謊言,便證實了你的罪名!"

餘驚秋不可思議,這雪域純白的雪,原也可以是黑色的,"弟子與什麽人勾結?這從何說起?弟子從來不願繼任宗主之位,師父知曉,吳長老知曉,弟子之心,青天可鑒,至于身份,弟子有什麽身份可以隐瞞。"

李長老冷喝一聲,"無可隐瞞麽,陽神的大名可是令武林中人聞風喪膽呢!"

餘驚秋驟然問聽母親名字,渾身一震,難以反駁。

李長老又問:"你說你未與外人勾結,澄心水榭裏圈養的那些信鴿又從何處而來,韓淩可是截獲了一隻飛到向日峰上的信鴿,字裏行間,分明就是在與你聯系!"

餘驚秋心道:信鴿?難道是她阿姐見她爽約,所以來聯系她麽。

事關這從未謀面,未知身份的阿姐,待要解釋,又怎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。

"無話可說麽。"李長老不冷不熱地笑過兩聲後,從懷中抓握了一物,遞到餘驚秋身前,"你瞧瞧這是什麽。"

餘驚秋定睛一看,李長老手掌中躺着一粒珠子,鴿子蛋大小,通體晶瑩,珠子中有碧藍色可流動的液體,卻就是俞秀所描述的滴翠珠的模樣。

一見到它,餘驚秋一陣眩暈,心中已有了些微妙的預感。

李長老說道:"我手中這顆滴翠珠,是聶城主雙手奉上,我們一行人也是聶城主親自接待,別說殺人,便是一個臉色也不曾給過,這好幾雙眼睛都瞧見了,你如今還說聶城主不但不給你滴翠珠,反而要殺你和郎烨?"

"弟子并未撒謊。"餘驚秋無力地說道。

"那我手上這又是什麽!宗門知道你與外人勾結,揭穿了你謀害樓長老之心,見你逾期未回,才派了我們押你回宗審問,一路尋你們到了天星宮,得聶城主接待,才知你們根本未去天星宮。"

李長老目光左右一瞥,"我問你,與你同行的那兩位弟子去了何處?"

餘驚秋的心越發往下沉,"我們來時路過知行村,知行門中衆人設伏,要除了我們,兩位師兄不敵,死在他們兵刃下,我和郎烨僥幸逃出,卻還被他們一路追殺,也是因此才耽誤了時間。"

無緣無故,為何要埋伏追殺你們,死人不會說話,隻剩你一個活人,空口白牙。"

餘驚秋實在無可奈何,說道:"與弟子們同行的有一人,名叫聶雲岚,是聶城主之女,知行村的追殺是她解的圍,師叔可向她求證,聶城主圍殺我和郎烨,她也親眼見過,若她心中正直,或許也能指證她父親,一解師叔心中懷疑。"

李長老仰天輕蔑地笑起來,許久,睨着她,"聶雲岚半月前離家出走,偷偷地跑出去闖蕩江湖,至今未歸,雪域中人盡皆知。山君啊山君,長老們都道你純良仁厚,果真是人心隔肚皮,看不透你這狡狯。"

"你還有何話可說。"

啞子謾嘗黃蘖味,難将苦口對人言。

餘驚秋一顆心墜落谷底,忽地體會到樓鏡蒙冤時的心情,隻是她不似樓鏡剛烈,不會憤起反擊,而是低垂了頭。

吳青天那兩名弟子正圍在馬匹前,将郎烨的屍首小心翼翼的抱了下來,放在地上躺平,他倆與郎烨關系十分要好,如今見他亡故,心中哀傷,隻注意到眼前屍身。

也就是這時,平地裏響起一陣暴喝,"孽徒,你敢對我下黑手!"

驟然響起刀劍相交之聲,兩名弟子一回頭,隻見李長弘和餘驚秋兩人動起了手來,劍光霍霍,逼得人後退。

李長弘習武多年,餘驚秋雖說天賦絕佳,卻也抵不過李長弘那份功力,兼之腿上有傷,一路紛争不斷,身心俱疲,是以節節敗退,被逼至林中。

吳青天那兩名弟子顧不得許多,忙追上前去,隻見那兩人鬥到一處斜坡前。

李長弘劍風飒飒,一招前去,直取餘驚秋要害。餘驚秋氣力不濟,不能完全攔住,隻将劍勢架偏,那一劍便從肩頭劃了過去。

吳青天這兩名弟子叫道:"李師叔,手下留情!"

李長弘渾似沒聽見,一掌拍向餘驚秋。餘驚秋雖卸了一部分力,仍舊被打得直飛下斜坡。李長弘道:"這等孽障,留你不得!"

李長弘再要上前時,吳青天那兩名弟子拔劍上前,一左一右,吃下李長弘招式,勸道:"李師叔,師姐是否有罪,留待回宗門,再做定論。"

李長弘長劍一挽,将兩人劍鋒蕩開,"是否有罪,還不明白?你們随我一路來,聶城主如何招待你我,你們也瞧見了,聶姑娘離家出走的事,你們也知道的,她若清白,怎麽解釋不清信鴿一事,怎麽滿口謊言。"

"就是有罪,也該按宗門規矩,請我師父處置。"

"将在外,還軍令有所不受。我原也想帶她回去,可這孽障,居然見事情敗露,想殺我,你們看看。"李長弘将腰側露出,那裏已有一條血痕,"我看郎烨和另外兩名弟子的死,也與她脫不了幹系,怎麽三人死得死,隻她一人完好......"

李長弘被兩人擋住,視線有礙,等推開兩人往斜坡下一瞧,神色頓時難掩驚惶,叫道:"唉呀,叫這混賬東西逃了!"

李長弘這時顧不得的兩人,連忙招呼來自己的弟子,厲聲道:"追拿餘驚秋,生死不論!"

卻說餘驚秋,一滾落斜坡下,便強撐起身子,往林深處遁去。

她原是願随李長弘回去,接受審查。

可話未出口,李長弘一把拔出劍來,将自己腰側割傷。她有一瞬的茫然,直到她瞧見李長弘那雙鷹一樣的眼睛裏,飽含殺意,精光湛湛,尖兒一樣,直刺她的心頭。

那冷劍轉了向,朝她招呼來,招招取命。

她不知道李長弘在宗門變故伊始,自他們被天星宮圍殺這一切中,扮演了怎樣的身份,但有一點已然能确認,李長弘想要她性命。

林中枯枝腐爛,泥土潮濕,綠葉新生的氣息混雜着,一陣陣迎面刮來。

樓鏡說過的話在她腦海裏響起來:你不會懷疑他們,甚至想都不會往他們身上想,你本就是這個性子,隻覺得親友師長都是好人。你信我又有什麽用,你自己還是一隻羽毛沒長齊的雛鳥,風雨之中,你連你自己都護不住,怎麽幫我。

餘驚秋強撐着逃了一段路,腿上傷處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意,直鑽心髒,她疼岔了氣,一個踉跄,往前撲倒在灌木叢上,整個人卻不受控制般的往前跌去。

原來這灌木叢是個中空的,後面是三間屋子,應當是獵戶的草屋,圍了圍牆。

餘驚秋疼得背上出了一層冷汗,她便是強撐着,也走不遠了,倚着劍,勉強走到屋前,靠在牆邊,喘息着,隻見草垛前不遠,拴了一隻騾子,晾衣杆上晾曬了衣裳。

餘驚秋敲了敲門,門鎖着,無人在家。

餘驚秋猶豫了片刻,解開了那頭騾子的缰繩,又覺得自己這一身太引人注目,便将手伸向晾衣杆上的衣裳,在女衫前頓了一頓,将旁邊的男裝拿了下來,換上了。

做完一切,她取下身上裝銀子的荷包,扔在了拴騾子的地方,輕聲說了句,"抱歉。"

騎上騾子,從小道離開,一路上小心謹慎,隻撿無人煙的地方走,入了夜也不停歇,憑着月色前行,隻希望趕在李長弘等人之前入關。

天明時,餘驚秋入了關,沒遇着守株待兔的李長弘,想來是落後了她一步。

騾子繼續往前踏步,但走了一晚,累垮了,恹恹的,口吐白沫。

太陽出來後,餘驚秋擡頭一望,見到三日當空,光芒占據她所有的視線,眼前隻剩一片白,身子後似吊了個千斤墜,将她直往後拉,她坐不直身子,摔了下去,再起不來。

眼前的一片白,又變成一片黑了。

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Tahanan ng mga kuwento. Tumuklas ngayo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