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後,三位長老一合計,讓餘驚秋和郎烨去天星宮取這滴翠珠。
時已入夏,天氣炎熱。
水榭之中,前後門窗皆開,清涼的過堂風吹得人心神舒爽,但難解雲瑤心中憂悶,她将換洗的衣裳遞給餘驚秋,說道:"師姐,定要你和師兄去麽?"
"事關樓師叔的安危,我倒慶幸俞師叔讓我去。"餘驚秋拿起佩劍,想起那夜裏樓鏡說過的話,兇手若不是樓鏡,自當是幹元宗內其他的人,她怎會不明白,隻是未去深想罷了,如今警惕心已生,便仔細起來,"讓別人去我不放心。"
雲瑤抿着嘴,勉強笑了一下,"師父不在了,小猴子去江南找陸師叔,不知什麽時候回來,阿鏡逃下山去,音訊全無,如今連你和師兄也要走了,山上隻剩我一個人。"
餘驚秋溫聲道:"此去天星宮,日夜兼程,往來不會超過五日,眨眼的工夫,我們也就回來了。"
屋外傳來郎烨的聲音,他走進水榭來,手裏還抱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,正是陸元定的徒兒春庭。陸師叔不在時,春庭多半住在郎烨和狄喉那邊。
"師姐,你們又要下山了?"雖然山上弟子多,但春庭隻跟餘驚秋五人親近些,餘驚秋幾個一走,他便似孤零零一人。
餘驚秋向他點一點頭,轉而對雲瑤道:"這山上也不止你一人,不是還有春庭在麽。"
雲瑤送他們出了水榭,日光刺目,他們站在廊下陰影中。餘驚秋站住了腳,"瑤兒,我們離開以後,樓師叔和那掌櫃那裏,要辛苦你多留神。"
"我明白的,師姐。"
"狄喉那邊,讓他盡快聯系到陸師叔,鏡兒那......你也留意着消息。"
雲瑤面色沉悶,"嗯。"
餘驚秋凝視她片刻,将手覆在雲瑤肩上,"瑤兒,今時不同往日,師父離世,鏡兒含冤,風雨已來,或許隻有我們師兄妹齊心協力,方能度過難關。你我已無悠哉之日。"
一句話說得雲瑤心中好是傷感,咬住了嘴唇,默默不言。她人雖懶散,但不怕勞苦,隻怕這一出生離死別。
餘驚秋和狄喉就要走了,雲瑤向春庭招了招手,"春庭,來。"
郎烨将春庭放了下來。春庭跑到雲瑤身旁,牽住雲瑤伸出的手。雲瑤微曲着身子,說道:"師姐和師兄下山是要替樓師叔取藥,沒幾天就回來了,不能鬧他們,知道不知道。"
郎烨笑她道:"春庭乖得很,哪裏鬧了......"
雲瑤握住春庭兩隻手,與他相對,說道:"來,祝師兄和師姐,一路順風。"
她的聲音已然哽咽,郎烨的話戛然而止。
一大一小,眼眶裏蓄了兩汪眼淚。春庭乖順地說道:"師姐,師兄,一路順風。"
郎烨感慨,輕嘆道:"我們又不是不回來,這是做什麽。"
"那你們早點回來。"春庭聲音稚嫩,可憐巴巴地說出來這話時,可人疼。
郎烨柔聲道:"這個自然。"
春庭巴巴望着他,"師兄不許騙我。"
郎烨眉宇一軒,"男子漢大丈夫,一言既出?"
春庭抹淨了眼淚,板住小臉,肅然道:"驷馬難追!"
餘驚秋和郎烨離了向日峰,迳直到了宗主書房。
隻吳青天和李長弘在,囑咐了他們兩句,不過是'樓長老傷重,不能久拖,務必從速''路上一切小心'之類的話。說完之後,李長弘便在桌上翻找,吳青天看了他一會兒,眉頭一皺,說道:"信和信物呢?"
"我這不找呢嘛,催什麽......"李長弘從書桌上一擡頭,望着虛空,'哎喲'一聲,"信還在俞秀那沒拿來。"說罷,便忙出去了。
吳青天嫌了他一句"老糊塗",将餘驚秋拉到一旁,原來另有話要叮囑她。
"原來我們三個師叔商議,是叫郎烨一人去即可,但你俞師叔一句話将我們點醒,那滴翠珠好歹是天星宮的寶貝,随便派個人去,太不鄭重,輕慢了人家,畢竟是有求于人,所以定了你一道去,一來你倆有個照應,二來求個穩重,三來......"吳青天一挑眉毛,瞟了眼餘驚秋,"你可知道為什麽?"
"你俞師叔心裏已經認同了你有做我幹元宗宗主的資格,隻待你歸來,你樓師叔醒轉,這樁事便能定下來。"吳青天慨然,"屆時,宗主選定,幹元宗上下也能安心,就此穩定下來。"
餘驚秋低眉,"前些日子,弟子已然禀明心意。宗門生變,弟子願出綿薄之力,維持宗門安定。隻是成為宗主,統領宗門上下,弟子力不能及。師叔讓弟子處理師父喪事這些天來,弟子也明白了一件事,弟子确實不适合管事。"
"不會,總可以學,我相信讓你成為宗主,也是你師父的心願......"
正說話間,李長弘手上拿着一張信封,踏過了門檻,進到書房,"這裏面有信箋,說明了我幹元宗的難處和請求,另有一枚玉佩,是信物,為聶城主當年欠下人情時所贈,有這兩樣東西,請聶城主借出滴翠珠,應當不難。"
李長弘将信封交到郎烨手中,"要好生保管,切勿遺失。"
郎烨雙手接過,"弟子謹記。"
吳青天見狀,也不贅敘,向餘驚秋道:"好了,宗主一事,待你們回來再商議,路上莫要耽擱。"
餘驚秋抱劍一拱,"師叔保重。"
吳青天點點頭,送兩人出書房。
走出書房時,隻見階前候着一個人。
那小人兒十一二歲,唇紅齒白,是個極俊俏的小少年,背上背着一柄與他身形不相襯的長劍,神情堅毅,候在烈日之下。
吳青天和李長弘一見了他,立生出無奈的神色。
餘驚秋喚道:"東甫。"
樓東甫向餘驚秋一拜,有模有樣,"師姐。"
餘驚秋問道:"你在這裏做什麽?"
"師姐是要去天星宮借滴翠珠,救我父親?"
"是。"
"我與師姐同去。"
吳青天怒斥一聲,"胡鬧,回去!"
樓東甫這少年,年少嬌氣,被吳青天一喝,眼圈已紅,但性子又倔,杵在那不動,說道:"我要去救我爹。"
李長弘走下去,将樓東甫扯住,"你師姐師兄幾日就回來了,你是輕功比他們好,還是武功比他們高,去添什麽亂。"
為醫治父親出一份力麽。"
樓東甫和樓鏡到底是堂姐弟,倔着的模樣有兩分相似。
餘驚秋見了,不禁感慨,也上前去勸他,"東甫,難道在父親榻前侍疾就不算盡孝?"
樓東甫眼裏閃爍惘然的光,這少年性子比樓鏡軟幾分,餘驚秋尚能勸得動他,"你放心,師姐和郎烨師兄去取滴翠珠,不日便回,樓師叔一定會安然無恙。"
"師姐......"樓東甫自己在心裏思量,想通了一半,年少的目光純真又誠摯,注視到師姐憐愛的面容,另一半心也就軟了,低垂下了頭,"好,東甫聽師姐的話。"
餘驚秋微微一笑,安撫了他兩句,和郎烨一起辭別了衆人,下山去了。
山門處,兩道人影立在平臺上,望着他倆下山去的身形。
一人說道:"韓師兄,山裏都在傳,餘師姐就要做宗主了,我也不怕跟你透個氣,我師父和師叔他們商議幾次了,已經定了,說是這次等餘師姐回來,就籌辦宗主繼任大典,韓師兄,等餘師姐成了餘宗主,你倆地位差距懸殊,隻怕你就更入不了她法眼了。"
韓淩目光幽深,倒映長階盡頭那道婀娜倩影,眼中陰雲彙聚,淹沒明亮光芒。他臉色鐵青,狠狠瞪了賈寓一眼,什麽也不說,便走了。
餘驚秋和郎烨下了山,負責護送他倆的兩位同門早已先行下山,置辦好了馬匹。
一行四人往北而行,不多時出了鎮子,到了大路岔口,一條往東,一條向北。
餘驚秋扯住缰繩,勒停了馬,向東而望。
'十五,梅花古洞'今日便是十五了。
隻要往東,或許就能見她阿姐一面。
馬兒在原地打旋,遠方湛藍的天際下,可見人煙。
郎烨和兩位同門也停住了馬,郎烨問道:"師姐,怎麽了?"
餘驚秋緊握住手中缰繩,望着東邊出神,不知在想些什麽,似未聽見郎烨的話。
那馬匹無主驅使,卻像是聽懂了餘驚秋的心意,自己往東邊緩慢地踏了幾步。
郎烨忙上前去,拉住了缰繩,說道:"師姐,你走錯路了。"
餘驚秋如夢初醒,向着郎烨歉然一笑,神情怆然,"我方才想事想入迷了。"
調轉了馬頭,向北。
她身負要務,不能耽擱,而且相信,相見會有時,若是緣分到時,不需人力去強行湊成。
終究選擇了信守對師父的諾言,不去赴約。
餘驚秋一夾馬腹,驅動馬兒奔跑起來,"走罷。"
卻又忍不住向東留戀地望了一眼。
路邊不遠處有一處為游人餞行的涼亭,正有人為友人治酒餞別,一伶人抱着琵琶在旁彈唱,唱的是那《陽關三疊》,擎樽話別。
——咫尺千裏,未飲心已先醉,此恨有誰知。哀可憐,哀可憐,哀哀可憐,不忍離,不忍離。
悠悠唱曲,哀怨婉轉,如飄零孤葉,随在行人身後,一路遠行。
話分兩頭,這廂餘驚秋一行人前往雪域天星宮,那邊廂樓鏡躲過幹元宗一路追捕,逃下了虎鳴山多日。
樓鏡為了避人眼目,換了男裝,戴上竹笠遮住面孔後,依舊用黃泥将臉上脖頸摸得蠟黃,別說她在江湖上沒出名頭,沒多少人認得她,就是宗裏的人見了,不仔細瞧上兩眼,也未必能發現。
她越獄下山,是臨時起的決定,往後如何,來不及,也無心一步步規劃。她如今隻有一個念頭,便是查出真兇。
她斷定了兇手在幹元宗內,身處其中,便似隔霧看花,當局者迷,瞧不明白,隻有脫離開來,才能放開手腳,亦能旁觀者清。
隻是她年少,初涉江湖,未有根基,既脫離了幹元宗,再憑她一人之力要打探幹元宗內隐秘消息,實難入手。
莫說是她,便是江湖裏有些手段的,要将眼線插入幹元宗深處,也不見得能成事。
是以樓鏡如今唯一能找的一條線索,是沈仲吟。
現如今,江湖上談論的最火熱的莫過于幹元宗宗主樓玄之被殺一事,樓玄之是誰,中原武林無人不知,說起他來,任誰也誇贊兩句,他遭人殺害,自是武林中一件大事。
連帶的涉入其中的樓鏡,沈仲吟,樓彥等人也被江湖人挂在了嘴邊,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。
她一路上,旁聽到不少消息。
隻可惜,那些消息都沒能說到她心坎上去。
那些人提及沈仲吟,有說他被打死了的,有說逃回江南了的,有說負傷深重,躲在山洞裏療傷的。
五花八門,空口無憑,無從分辨真假。
樓鏡心想,不如還到那日的客棧裏去。
那是沈仲吟最後現身所在,不論他逃到哪裏去,雁過留痕,總會留下蹤跡,去那應當能打聽到一些消息。
于是,她取道往信陽城去。不一日,到了城外那座客棧。
客棧已殘破不堪,屋檐被狂風卷走,東角坍塌了一半,客棧內人去樓空,落了一層薄灰。
她情不自禁走到客棧後院,土地上還留有那日的劍痕,她蹲下身來,輕撫撫地上劍壑。
忽然,前邊傳來動靜。
樓鏡異常警覺,腳步輕盈,轉到塌落的客棧東角,似條游魚從空洞裏一躍而入,進入這個塌成了一間暗室的角落。
牆壁上有細長的縫隙,樓鏡貓着身子,将眼睛湊上前去,隻見客棧裏來了一行人。領頭的一男一女,男人身量奇高,又瘦,似根竹竿。女人婀娜多姿,罩一身绛紫輕紗。
男人聲含怒意,"這沈仲吟,太過嚣張,全未将我曹柳山莊放在眼裏,倘若不是這次大雨,修葺陵墓,竟不知道他沈仲吟無恥之尤,虐我侄兒屍身!"
女人聲音嬌媚,"沈仲吟連樓玄之都敢殺,你曹柳山莊又算什麽。"
男人不以為忤,冷哼一聲,"若是給我捉到他,非将他千刀萬剮不可!"
樓鏡當下了然,原來這兩人是曹柳山莊的人,聽這話內意思,隻怕也是來尋找沈仲吟蹤跡的。
樓鏡想到自己和曹柳山莊還有曹如旭這層怨仇在,若是給曹柳山莊的人發現,他們豈會善罷甘休。
當下收斂氣息,靜伏不動。
空中忽'嘶嘶'一聲微響。
樓鏡背脊後一陣寒涼,心裏咯登一下,猛地回頭。
隻見身後牆壁上挂下一條通體碧綠的長蛇,蛇眸鮮紅,前身盤曲,一對豎瞳直盯着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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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GL】長恨歌 - 太陽菌(完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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